严助,会稽吴人,严夫子子也,或言族家子也。郡举贤良,对策百余人,武帝善助对,由是独擢助为中大夫。后得朱买臣、吾丘寿王、司马相如、主父偃、徐乐严安、东方朔、枚皋、胶仓、终军、严葱奇等,并在左右。是时,征伐四夷,开置边郡,军旅数发,内改制度,朝廷多事,娄举贤良文学之士。公孙弘起徒步,数年至丞相,开东阁,延贤人与谋议,朝觐奏事,因言国家便宜。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,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,大臣数诎。其尤亲幸者,东方朔、枚皋、严助、吾丘寿王、司马相如。相如常称疾避事。朔、皋不根持论,上颇俳优畜之。唯助与寿王见任用,而助最先进。
严助,是会稽吴人,严忌的儿子,有人说是严忌同族的儿子。会稽郡选举贤良,对答皇帝策问的有一百多人,汉武帝认为严助的对策好,因此衹提升严助一人为中大夫。后来又选拔了朱买臣、吾丘寿王、司马相如、主父偃、徐乐、严安、东方朔、枚皋、胶仓、终军、严葱奇等人,都在漠武帝身边。当时征伐周边少数民族,开置边郡,军队经常出征,对内改革制度,朝廷多事,多次选举贤良文学之士。公孙弘起于平民,数年而至丞相,开东合,延请贤人参与谋议,朝见皇帝,奏言对国家有利之事。汉武帝令严助等和大臣们辩论中朝外朝共同关注的大事,大臣们常常词穷理屈。其中特别受汉武帝宠幸的,有东方朔、枚皋、严助、吾丘寿王、司马相如。司马相如经常称病避事。东方朔、枚皋论议委随,不能坚持,汉武帝主要以倡优看待他们。衹有严助与吾丘寿王受重用,而严助最贵幸。
建元三年,闽越举兵围东瓯,东瓯告急于汉。时,武帝年未二十,以问太尉田蚡。蚡以为越人相攻击,其常事,又数反复,不足烦中国往救也,自秦时弃不属。于是助诘蚡曰:“特患力不能救,德不能覆,诚能,何故弃之?且秦举咸阳而弃之,何但越也!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,天子不振,尚安所诉,又何以子万国乎?”上曰:“太尉不足与计。吾新即位,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。”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。会稽守欲距法,不为发。助乃斩一司马,谕意指,遂发兵浮海救东瓯。未至,闽越引兵罢。
建元三年,闽越举兵围攻东瓯,东瓯向汉廷告急。当时汉武帝年不满二十,就此事征询太尉田蚣的意见。田蚜认为越人互相攻击,对他们来说是经常的事,而且他们对汉朝态度反覆无常,不值得烦劳汉兵前往救援,从秦朝时就放弃他们,不使其臣属中华。此时严助诘问田蚜说:“衹担忧力量不能救援,德泽不能覆载,如果能够做到,为什么要放弃呢?况且秦朝连咸阳都放弃了,何止越呢!现在小国因为困窘来告急,如果天子不去救援,他们还能到哪裹去求助,天子又凭什么以万国为臣子呢?”武帝说:“太尉不值得和他筹谋。我刚即位,不想动用虎符征调郡国的军队。”于是派严助持节征发会稽郡的军队。会稽郡郡守以严助没有调兵的虎符,想根据汉朝法律拒绝严助,不给他发兵。严助就杀掉会稽郡的一个司马,宣告漠武帝的意旨,于是会稽郡发兵渡海救援东瓯。援兵未至,闽越领兵退去。
后三岁,闽越复兴兵击南越。南越守天子约,不敢擅发兵,而上书以闻。上多其义,大为发兴,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。淮南王安上书谏曰:
过了三年,闽越又兴兵攻打南越。南越遵守和汉天子的约定,不敢擅自发兵,上书将此事奏告汉武帝。武帝赞赏南越的做法,大发援兵,派两位将军领兵诛伐闽越。淮南王刘安上书劝阻说:
陛下临天下,布德施惠,缓刑罚,薄赋敛,哀鳏寡,恤孤独,养耆老,振匮乏,盛德上隆,和泽下洽,近者亲附,远者怀德,天下摄然,人安其生,自以没身不见兵革。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,臣安窃为陛下重之。越,方外之地,劗发文身之民也。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。自三代之盛,胡越不与受正朔,非强弗能服,威弗能制也,以为不居之地,不牧之民,不足以烦中国也。故古者封内甸服,封外侯服,侯卫宾服,蛮夷要服,戎狄荒服,远近势异也。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,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,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。
陛下君临天下,施行德政布施恩惠,缓减刑罚,减轻赋敛,怜悯鳏寡,体恤孤独,供养老人,救济贫困,皇上成就的德政,使下民感受恩泽而内心平和,近处的亲近顺附,远处的思念皇上的恩德,天下安定,人人安心从事自己的职业,自然终身看不到战争。现在听说有官吏领兵将要诛伐闽越,臣下刘安私下替陛下诘难这种做法。越人居住在方外之地,是剪发纹身之民。不能用中原的法令制度来治理。从夏、商、周三代盛世,胡越就不接受中原的教化,不强大就不能制服,无威信则难以控制,中原人认为那地方不可居住,越民不可治理,不值得烦劳中原。所以古时候封内甸服,封外侯服,侯卫宾服,蛮夷要服,戎狄荒服,这是因为远近形势不同呀。从汉初平定天下以来已经七十二年,吴越之民互相攻击的事不可胜数,然而汉天子未曾举兵进入其地。
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,处溪谷之间,篁竹之中,习于水斗,便于用舟,地深昧而多水险,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,虽百不当其一。得其地,不可郡县也;攻之,不可暴取也。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,相去不过寸数,而间独数百千里,阻险林丛弗能尽著。视之若易,行之甚难。天下赖宗庙之灵,方内大宁,戴白之老不见兵革,民得夫妇相守,父子相保,陛下之德也。越人名为藩臣,贡酎之奉,不输大内,一卒之用不给上事。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,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。且越人愚戆轻薄,负约反复,其不用天子之法度,非一日之积也。一不奉诏,举兵诛之,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。
臣听说越人没有城郭邑里,居住在溪谷间、竹林中,熟习水战,惯于用船。其地多草木与水险,中原人不知道那裹的地势险阻就进入他们的地盘,即使百人也不如他们一人。得到他们的土地,不能设置郡县治理;发兵攻打,不能短时攻取。按地图观察他们的山川要塞,相距不过寸许,而实际距离有数百上千里,而且险阻丛林地图也不能详尽记载。看起来好像容易,实行起来却非常困难。汉朝天下依赖祖宗的神灵保佑,四境之内安定,白发老人没见过打仗,人民得以夫妇相守,父子相保,这都是陛下的恩德啊。越人名为藩臣,不奉献珍奇之贡给朝廷府库,也不参加宗庙之祭,即使皇上使用他们一个士兵,也不供给。他们自己互相攻打,陛下却发兵救援他们,这是反过来疲劳中原人于蛮夷之地啊。况且越人愚昧不明事理轻佻浮薄,违背协约,反覆无常,他们不遵天子的法令制度,由来已久。一旦不听诏令,就举兵诛伐他们,臣下恐怕以后战争没有停息的时候。
间者,数年岁比不登,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,赖陛下德泽振救之,得毋转死沟壑。四年不登,五年复蝗,民生未复。今发兵行数千里,资衣粮,入越地,舆轿而逾领,拖舟而入水,行数百千里,夹以深林丛竹,水道上下击石,林中多蝮蛇猛兽,夏月暑时,呕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,曾未施兵接刃,死伤者必众矣。前时南海王反,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,以其军降,处之上淦。后复反,会天暑多雨,楼船卒水居击棹,未战而疾死者过半。亲老涕泣,孤子啼号,破家散业,迎尸千里之外,裹骸骨而归。悲哀之气数年不息,长老至今以为记。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。
近来,数年屡屡歉收,人民卖爵赘子来接济衣食,依赖陛下施布德泽拯救他们,才得以免于转死沟壑。连续四年歉收,第五年又发生蝗灾,百姓的生计还没恢复。现在发兵远行数千里,携带衣粮,深入越地,以肩舆类的交通工具翻山越岭,曳着船逆水而上,行走数百上千里,穿行于深林竹丛,水面水下乱石触船,丛林中多有蝮蛇猛兽,夏季炎热时节,呕吐、腹泄、霍乱等疾疫不断流行,还没交兵打仗,就一定有很多士兵死伤了。文帝时,南海王反叛,陛下先派遣将军间忌领兵攻击,因为南海王军队投降,把他们安置在上淦。后来南海王又反叛,时逢天热多雨,楼船兵常居舟中水上,再加一L击桌行舟之役,还没打仗就患病死了超过一半。亲老涕泣,孤子啼号,破家散业,到千里之外去迎运尸体,包裹骸骨运回家乡。悲哀的气氛数年都没有消失,老年有德的人至今还作为教训记着。尚未进入越人居住的地方而祸患就已达到这种地步了。
臣闻军旅之后必有凶年,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气薄阴阳之和,感天地之精,而灾气为之生也。陛下德配天地,明象日月,恩至禽兽,泽及草木,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,为之凄怆于心。今方内无狗吠之警,而使陛下甲卒死亡,暴露中原,沾渍山谷,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,晁不久夕,臣安窃为陛下重之。
臣听说战争之后,必有凶年,就是说百姓各自用自己的愁苦之气,迫于阴阳之和,感受天地精气,因此灾气就产生了。陛下的德行配合天地,明察事物如同曰月照耀,恩惠至于禽兽,德泽施及草木,即使有一个因为饥寒而未能终享天年的人,就为他伤感悲痛。现在四境之内没有兵乱的警报,却使陛下士兵死亡,曰晒露淋于中原,跋涉转徙于山谷,因为有兵难,边城也早闭晚开,边民忧虑危亡,担心朝不保夕,臣下刘安私下裹替陛下诘难这种做法。
不习南方地形者,多以越为人众兵强,能难边城。淮南全国之时,多为边吏,臣窃闻之,与中国异。限以高山,人迹所绝,车道不通,天地所以隔外内也。其入中国必下领水,领水之山峭峻,漂石破舟,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。越人欲为变,必先田馀干界中,积食粮,乃入伐材治船。边城守候诚谨,越人有入伐材者,辄收捕,焚其积聚,虽百越,奈边城何!且越人绵力薄材,不能陆战,又无车骑弓弩之用,然而不可入者,以保地险,而中国之人不能其水土也。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,所以入之,五倍乃足,挽车奉饷者,不在其中。南方暑湿,所夏瘅热,暴露水居,蝮蛇蠚生,疾疠多作,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,虽举越国而虏之,不足以偿所亡。
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,多认为越地入众兵强,能够在边境城池作难。淮南国没有分为三国的时候,有许多在和越相接的边境地区做过官吏的人,臣下听他们说,越和中原风土人情不同。越和中原交界处受高山限制,人迹罕至,车道不通,这是天地用来隔绝内外呀。越要进入中原必须走南岭间的水道,水道两边高山峻峭,水流湍急,能漂转大石触破舟船,不能用大船载运粮食行驶。越人要发动变乱,必定要先在余干境内垦田,积聚粮食,然后才进山砍伐树木修造船只。如果边城的守将和侦察人员忠诚细心,一发现越人有进山砍伐树木的,就逮捕他们,并焚烧他们积聚的树木,即使一百个越,又能把边城怎么样!况且越才力薄弱,不能陆战,又无车骑弓弩等战具,但是却不能攻入其地,这是因为越人据保险要之地,而且中原的人不能适应那裹的水土。臣下听说越人士兵不下数十万,所用来进攻越人的军队,需五倍于越才够,拉车运送粮饷的还不包括在内。南方暑湿,近夏盛热,曰晒夜露,住在水上,蝮蛇等毒物滋生,疾疫经常流行,士兵没打仗就病死的占十分之二三,即使把越人全部俘虏了,也不能抵偿所死亡的人。
臣闻道路言,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,甲以诛死,其民未有所属。陛下若欲来内,处之中国,使重臣临存,施德垂赏以招致之,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。若陛下无所用之,则继其绝世,存其亡国,建其王侯,以为畜越,此必委质为藩臣,世共贡职。陛下以方寸之印,丈二之组,填抚方外,不劳一卒,不顿一戟,而威德并行。今以兵入其地,此必震恐,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,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。背而去之,则复相群聚;留而守之,历岁经年,则士卒罢倦,食粮乏绝,男子不得耕稼树种,妇人不得纺绩织纴,丁壮从军,老弱转饷,居者无食,行者无粮。民苦兵事,亡逃者必众,随而诛之,不可胜尽,盗贼必起。
臣下听路人说,闽越王的弟弟甲因欲弑兄而被处死,他被处死以后,其民未有所归。陛下如果想使他们归附内地,住在中原,可以派大臣去慰问,施布恩德赏赐招抚他们,这样他们必定携幼扶老来归附圣德,如果陛下认为甲的属民没有用,就接继其断绝了的世系,保存其灭亡的国家,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王侯,以此蓄养越人,这样越人必定归顺为藩臣,世世进献贡赋。陛下用方寸大小的印,一丈二尺长的印绶,镇抚方外,不劳一兵,不钝一戟,而能威德并行。现在用兵进入其地,这样必使越人震动恐惧,认为有的官员要屠杀灭绝他们,必定会像野雉、兔子一样逃进深山密林险阻之地。军队一离开,越人就又互相群聚;留守在那裹,长年累月,就会使士兵疲倦,粮食缺少以至断绝,男子不能耕稼植种,妇女不能纺织,丁壮参军打仗,老弱转运粮饷,居家的无食,行路者无粮。百姓苦于兵事,逃亡的必多,随时诛杀,也不能禁绝,盗贼必定兴起。
臣闻长老言,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,又使监禄凿渠通道。越人逃入深山林丛,不可得攻。留军屯守空地,旷日引久,士卒劳倦,越出击之。秦兵大破,乃发適戍以备之。当此之时,外内骚动,百姓靡敝,行者不还,往者莫反,皆不聊生,亡逃相从,群为盗贼,于是山东之难始兴。此老子所谓“师之所处,荆棘生之”者也。兵者凶事,一方有急,四面皆从。臣恐变故之生,奸邪之作,由此始也。《周易》曰:“高宗伐鬼方,三年而克之。”鬼方,小蛮夷;高宗,殷之盛天子也。以盛天子伐小蛮夷,三年而后克,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。
臣下听年老有德的人说,秦朝时曾派郡都尉屠睢攻越,又派监禄开凿灵渠打通道路。越人逃入深山密林,秦军无法进攻。留下军队驻守空地,旷日持久,士卒劳倦,越人就从深山密林中出来袭击他们。秦兵大败,于是征发罪人守边地,防备越人。在这个时候,内外骚动,百姓生业败坏,行者不还,往者不返,民不聊生,逃亡者相互跟从,群聚而成盗贼,因此山东之难开始发生。造就是老子所说的“师之所处,荆棘生之”啊。战争是凶险的事,一处有危急,四面都跟从。臣下担,D变故的发生,奸邪的兴起,从伐越开始啊。《周易》说:“高宗征伐鬼方,三年才攻克他们。”鬼方是小蛮夷,高宗是殷朝的大天子。以大天子征伐小蛮夷,三年以后才攻克,这就是说用兵不能不慎重啊。
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,言莫敢校也。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,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,虽得越王之首,臣犹窃为大汉羞之。陛下以四海为境,九州为家,八薮为囿,江汉为池,生民之属皆为臣妾。人徒之众足以奉千官之共,租税之收足以给乘舆之御。玩心神明,秉执圣道,负黼依,冯玉几,南面而听断,号令天下,四海之内莫不向应。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,使元元之民安生乐业,则泽被万世,传之子孙,施之无穷。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,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,而烦汗马之劳乎!《诗》云“王犹允塞,徐方既来”,言王道甚大,而远方怀之也。臣闻之,农夫劳而君子养焉,愚者言而智者择焉。臣安幸得为陛下守藩,以身为障蔽,人臣之任也。边境有警,爱身之死而不毕其愚,非忠臣也。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!
臣下听说天子的军队有征而无战,就是说没有人敢与天子的军队较量强弱、论辩曲直。如果让越人图侥幸而违逆执事者的命令,稍有不备而使贱役之入逃走,即使斩获越王的首级,臣仍私下替大汉朝感到羞惭。陛下以四海为边境,九州为家园,八薮为苑囿,江汉为池塘,生民之类都归陛下统治。人口之众足以供给百官之用,租税之收能够满足乘舆之御。专心致志明智如神,执行圣道,背对绘有白黑色斧形花纹的屏风,凭倚玉几,面朝南坐着听取臣子的奏告,决断要事,号令天下,四海之内无不响应。陛下垂布德惠来润泽养育臣民,使庶民安居乐业,那么德泽就能延及万世,传给子孙,散布无穷。天下安定就像泰山在四面联系起来一样,夷狄的地方哪儿值得作为一日闲暇之娱,而烦动汗马之劳呢!《诗经。大雅。常武》说“王道的信义充满天下,徐方淮夷都来归服”,就是说王道很大,而远方归向啊。臣下听说,农民勤劳耕种,收获五谷来供养君子;愚笨的人说出自己的见解,供聪明的人选择。臣下刘安有幸能为陛下守卫藩国,用身体作为障蔽,是人臣的职责。边境有警,爱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敢全部进献自己的愚见,不是忠臣。臣下刘安私下忧虑将帅率领十万大军所做的却是一位使臣的使命呀!
是时,汉兵遂出,末逾领,适会闽越王弟馀善杀王以降。汉兵罢。上嘉淮南之意,美将卒之功,乃令严助谕意风指于南越。南越王顿首曰:“天子乃幸兴兵诛闽越,死无以报!”即遣太子随助入侍。
淮南王刘安的奏书送达长安时,汉兵已经出发了,还没有越过南岭,正好碰上闽越王的弟弟余善杀死闽越王投降,漠军就罢兵回去了。皇上嘉奖淮南王刘安的忠心,褒美将士们的功劳,于是命令严助把天子的意旨讽告南越。南越王叩首说:“天子是宠幸我而发兵诛伐闽越,用死也无法报答!”立即派太子随严助入漠侍奉。
助还,又谕淮南曰:“皇帝问淮南王:使中大夫玉上书言事,闻之。朕奉先帝之休德,夙兴夜寐,明不能烛,重以不德,是以比年凶灾害众。夫以眇眇之身,托于王侯之上,内有饥寒之民,南夷相攘,使边骚然不安,朕甚惧焉。今王深惟重虑,明太平以弼朕失,称三代至盛,际天接地,人迹所及,咸尽宾服,藐然甚惭。嘉王之意,靡有所终,使中大夫助谕朕意,告王越事。”
严助返回长安,又奉命出使淮南,传达皇帝的谕旨说:“皇帝问候淮南王:你派中大夫玉上书论说伐越的事,都知道了。朕承继先帝美好的德行,早起晚睡,但是光明没能普照,加上不能广布德泽,所以近年凶灾害民。我以微小的身躯,依托在王侯们的上面,境内有饥寒的民众,南夷又互相侵夺,使边境骚动不安,朕非常忧惧啊。现在你深思熟虑,明白地讲论使天下太平的道理来纠正朕的过失,称颂夏、商、周三代盛世,天涯海角,人迹所至,全都朝贡服从,但三代的事情遥远,朕比不上,很惭愧。嘉奖你的美意,还有没说到的,派中大夫严助谕告朕的旨意,并告知你越人的事。”
助谕意曰:“今者大王以发屯临越事上书,陛下故遣臣助告王其事。王居远,事薄遽,不与王同其计。朝有阙政,遗王之忧,陛下甚恨之。夫兵固凶器,明主之所重出也,然自五帝、三王禁暴止乱,非兵,未之闻也。汉为天下宗,操杀生之柄,以制海内之命,危者望安,乱者卬治。今闽越王狠戾不仁,杀其骨肉,离其亲戚,所为甚多不义,又数举兵侵陵百越,并兼邻国,以为暴强,阴计奇策,入燔寻阳楼船,欲招会稽之地,以践句践之迹。今者,边又言闽王率两国击南越。陛下为万民安危久远之计,使人谕告之曰:‘天下安宁,各继世抚民,禁毋敢相并。’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,贪据百越之利,或于逆顺,不奉明诏,则会稽、豫章必有长患。且天子诛而不伐,焉有劳百姓苦士卒乎?故遣两将屯于境上,震威武,扬声乡,屯曾未会,天诱其衷,闽王陨命,辄遣使者罢屯,毋后农时。南越王甚嘉被惠泽,蒙休德,愿革心易行,身从使者入谢。有狗马之病,不能胜服,故遣太子婴齐入侍;病有瘳,愿伏北阙,望大廷,以报盛德。闽王以八月举兵于冶南,士卒罢倦,三王之众相与攻之,因其弱弟馀善以成其诛,至今国空虚,遣使者上符节,请所立,不敢自立,以待天子之明诏。此一举,不挫一兵之锋,不用一卒之死,而闽王伏辜,南越被泽,威震暴王,义存危国,此则陛下深计远虑之所出也。事效见前,故使臣助来谕王意。”
严助谕示汉武帝的旨意说:现在大王就发兵、屯驻、征伐越人的事上书,所以陛下派遣臣下严助来告诉你伐越的事。大王住的离京城远,事情急迫突然,来不及和你共同计议。朝廷政事有阙失,使你忧虑,陛下对此很遗憾。战争固然是凶器,圣明的君主轻易不使用,但是,从五帝三王禁暴止乱,不用战争的,还没有听说过。汉朝是天下的宗主,掌握生杀的权柄,用来制御四海之内的生命,有危难的盼望得到安定,生变乱的希求得到治理。现在闽越王贪婪暴戾没有仁爱之心,诛杀自己的骨肉兄弟,背离自己的亲戚,所做的事很多不义,又多次兴兵侵夺欺凌百越,兼并邻国,以此施暴逞强,又用阴谋诡计,进入中原燔烧寻阳楼船,想招抚会稽郡,继承越王勾践的事业。现在,边境又报告说闽王率两国攻打南越。陛下为了万民安危,从长远考虑,派使者谕告越人说:“天下安宁,各自继承先世的事业安抚民众,禁止互相兼并。”有关官员疑忌闽王有虎狼之心,贪图据有百越的好处,犹豫于背逆归顺之间,不遵奉天子的明韶,那么会稽、豫章二郡就必定有长久的忧患。况且天子的军队衹有诛讨而没有战斗,又怎么会烦劳百姓辛苦士兵呢?所以派遣两位将军屯兵边境,耀武扬威,张扬声势。军队还没有全部聚集,上天诱发闽越王弟余善的归降之心,使闽王陨命,皇上就派使者命令屯驻在边境上的汉军撤兵,不要耽误了农时。南越王非常高兴感受皇上的恩泽,承蒙皇上美好的德行,愿意革心洗面,改变以前的做法,亲自随使者入汉谢恩。因为身体有病,不能前来,所以派太子婴齐入漠侍奉;一旦病体痊愈,希望俯伏北阙,拜望汉廷,以报答皇上的大德。闽王于八月在冶南举兵,士兵疲倦,三王的军队互相攻打,藉助闽越王的弟弟余善诛杀了闽越王。直到现在闽越国内空虚,派遣使者献上符节,请求汉天子立王,不敢自立,等待天子的明诏。皇上遣将屯兵扬威之举,没有挫钝一件兵器的锋锐,没有死伤一兵一卒,就使闽越王服罚受诛,南越王感受恩泽,威武震动残暴的君王,仁义保存危亡的国家,这就是陛下的深谋远虑啊。事情的效果显现在眼前,所以派臣下严助来告诉你皇上的旨意。
于是王谢曰:“虽汤伐桀,文王伐崇,诚不过此。臣安妄以愚意狂言,陛下不忍加诛,使使者临诏臣安以所不闻,诚不胜厚幸!”助由是与淮南王相结而还。上大说。
于是淮南王谢罪说:“即使是商汤征伐夏桀,周文王征伐崇侯虎,实在也不过如此。臣下刘安大胆妄为,以自己愚蠢的想法胡言乱语,陛下不忍心施加责罚,派使者韶告臣下刘安先前没有听说的事理,臣下不胜荣幸!”严助因此和淮南王互相结交后返回京城。汉武帝非常高兴。
助侍燕从容,上问助居乡里时,助对曰:“家贫,为友婿富人所辱。”上问所欲,对愿为会稽太守。于是拜为会稽太守。数年,不闻问。赐书曰:“制诏会稽太守:君厌承明之庐,劳侍从之事,怀故土,出为郡吏。会稽东接于海,南近诸越,北枕大江。间者,阔焉久不闻问,具有《春秋》对,毋以苏秦从横。”助恐,上书谢称:“《春秋》天王出居于郑,不能事母,故绝之。臣事君,犹子事父母也,臣助当伏诛。陛下不忍加诛,愿奉三年计最。”诏许,因留侍中。有奇异,辄使为文,及作赋颂数十篇。
严助侍奉武帝闲聊,皇上问严助居住在家乡时的情况,严助回答说:“家庭贫穷,受富有的连襟欺辱。”皇上问他有什么要求,严助回答愿意做会稽郡太守。于是汉武帝就任命严助为会稽郡太守。过了好几年,武帝都没有听到称赞严助政绩的报告。汉武帝颁布诏书说:“制诏会稽太守:你厌倦在皇宫承明庐勤劳侍从的工作,思念故土,出京去做郡守。会稽郡束面连接大海,南边靠近诸越,北临大江。阔别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,把你的情况全部根据《春秋》经义禀告我,不要使用苏秦的纵横之术。”严助很害怕,上书谢罪说:“《春秋》上说周惠王的儿子周襄王见弟弟叔带受宠于惠后,惠后想立叔带为王,所以周襄王避难出奔到郑国,不能侍奉母亲,因此来往断绝。臣下侍奉君王,就像儿子侍奉父母一样,臣子严助应该服罪。陛下不忍心加以责罚,我希望亲自进京奉上三年的考绩。”武帝下诏批准,于是严助留在京城担任侍中。遇到奇异的事,武帝就让严助写成文章,写成的赋颂有几十篇。
后淮南王来朝,厚赂遗助,交私论议。及淮南王反,事与助相连,上薄其罪,欲勿诛。廷尉张汤争,以为助出入禁门,腹心之臣,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,不诛,后不可治。助竟弃市。
后来淮南王来京城朝见天子,送厚礼给严助,私下交往议论政事。到淮南王谋反,事情和严助有牵连,皇上减轻严助的罪过,想不杀他。廷尉张汤不同意,认为严助出入宫禁,是皇上心腹大臣,却与外面的诸侯交结营私,如果不杀,以后就无法治理。严助终于被处以弃市的死。
朱买臣字翁子,吴人也。家贫,好读书,不治产业,常刈薪樵,卖以给食,担束薪,行且诵书。其妻亦负戴相随,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。买臣愈益疾歌,妻羞之,求去。买臣笑曰:“我年五十当富贵,今已四十余矣。女苦日久,待我富贵报女功。”妻恚怒曰:“如公等,终饿死沟中耳,何能富贵!”买臣不能留,即听去。其后,买臣独行歌道中,负薪墓间。故妻与夫家俱上冢,见买臣饥寒,呼饭饮之。
朱买臣,字翁子,吴县人。家庭贫穷,但他很喜欢读书,不懂治产谋生,常常去砍柴草,靠卖柴填饱肚子。朱买臣挑着两捆柴草,一边走一边朗诵书句。他的妻子也背着柴跟在后面,几次三番劝阻买臣不要在路上朗读。朱买臣却更加提高了嗓门。妻子觉得这是羞耻的事,便要求离婚。朱买臣笑着说:“我五十岁时应当富贵,现在已四十多了。你跟着我苦了很多日子,等我富贵了报答你的功劳。”他的妻子愤怒地说:“像你这种人,最终饿死在沟壑中罢了,怎么能富贵?”朱买臣没能留住妻子,就听任她离婚走了。后来,朱买臣独自在路上边走边诵书,背柴从坟墓间经过。前妻和她丈夫一起上坟,看见朱买臣又饿又冷,就叫他吃饭喝水。
后数岁,买臣随上计吏为卒,将重车至长安,诣阙上书,书久不报。待诏公车,粮用乏,上计吏卒更乞丐之。会邑子严助贵幸,荐买臣,召见,说《春秋》,言《楚词》,帝甚说之,拜买臣为中大夫,与严助俱侍中。是时,方筑朔方,公孙弘谏,以为罢敝中国。上使买臣难诎弘,语在《弘传》。后买臣坐事免,久之,召待诏。
过了几年,朱买臣跟随上计吏当差,推着载衣食用具的车到长安,到宫阙上书,奏书送上去以后很长时间没接到回音。在公车府待韶,粮食资用匮乏,身为上计吏卒的朱买臣只好出外食。恰巧碰上同乡严助,严助尊贵而受宠幸,向武帝推荐朱买臣。武帝召见朱买臣,朱买臣说《春秋》,谈《楚辞》,武帝听了很高兴,任命朱买臣为中大夫,和严助同为侍中。这时汉朝正在修筑朔方城,公孙弘规劝武帝,认为筑朔方城会使中国疲敝。武帝让朱买臣诘难辩服了公孙弘,语在《公孙弘传》。后来朱买臣因事获罪被免官,过了很久,又被征召为待诏。
是时,东越数反复,买臣因言:“故东越王居保泉山,一人守险,千人不得上。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,去泉山五百里,居大泽中。今发兵浮海,直指泉山,陈舟列兵,席卷南行,可破灭也。”上拜买臣会稽太守。上谓买臣曰:“富贵不归故乡,如衣绣夜行,今子何如?”买臣顿首辞谢。诏买臣到郡,治楼船,备粮食、水战具,须诏书到,军与俱进。
这时,束越多次反叛后又归服,朱买臣建议说:“以前的东越王盘踞固守泉山,一个人守在险要的地方,一千人也难以攻上去。现在听说柬越王又向南迁徙,离泉山五百里,住在大泽里面。现在派军队乘船渡海,直指泉山,陈列战船集结军队,席卷南下,可以破灭束越。”皇上任命朱买臣为会稽郡太守。皇上对朱买臣说:“富贵不回故乡,就像穿着锦绣衣服走夜路,没人看得见,现在你感觉怎么样?”朱买臣叩头谢恩,并向逮帝辞行。诏令朱买臣到会稽郡后,修治楼船,准备粮食、淡水及其他军需物资,待进军的诏书一到,各军一同进发。
初,买臣免,待诏,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。拜为太守,买臣衣故衣,怀其印绶,步归郡邸。直上计时,会稽吏方相与群饮,不视买臣。买臣入室中,守邸与共食,食且饱,少见其绶,守邸怪之,前引其绶,视其印,会稽太守章也。守邸惊,出语上计掾吏。皆醉,大呼曰:“妄诞耳!”守邸曰:“试来视之。”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内视之,还走,疾呼曰:“实然!”坐中惊骇,白守丞,相推排陈列中庭拜谒。买臣徐出户。有顷,长安厩吏乘驷马车来迎,买臣遂乘传去。会稽闻太守且至,发民除道,县长吏并送迎,车百余乘。入吴界,见其故妻、妻夫治道。买臣驻车,呼令后车载其夫妻,到太守舍,置园中,给食之。居一月,妻自经死,买臣乞其夫钱,令葬。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,皆报复焉。
当初,朱买臣被免官,待诏时,经常跟看守会稽郡设在长安的郡邸的守邸官来往,在郡邸裹借宿、吃饭。被任命为太守后,朱买臣仍然穿着从前的衣服,怀揣会稽太守官印,步行回郡邸。正碰上会稽郡来人到京城上交计簿,会稽郡来京的官吏正相聚在一起喝酒,不理睬朱买臣。朱买臣走进屋中,守邸和他一起吃饭,快吃饱时,朱买臣稍稍将怀裹系宫印的印绶露出来一些。守邸看见了很奇怪,上前一拽印绶,审视那颗印,原来是会稽太守的官印。守邸大惊,出屋告诉上计掾、吏等人。这些人都喝醉了,大叫说:“说大话!”守邸说:“不信,来看看。”朱买臣的旧友中有个一向瞧不起朱买臣的人进屋去看印,看过之后转身就跑,大喊说:“真是那样!”在座的人都十分惊骇,将此事报告了守丞,互相推拥着排列在郡邸的中庭裹请求拜见朱买臣。朱买臣徐徐走出门来。过了一会儿,长安的厩吏驾着四匹马拉的车来迎接朱买臣,朱买臣就乘坐传车离开了长安。会稽郡听说新太守快要到了,征发百姓清扫道路,县裹的官吏一起去迎接,有一百多辆车。朱买臣进入吴县境内,看见他从前的妻子和她现在的丈夫都在修路。朱买臣停住车,大声令跟随的车子载上他们夫妻,到了太守府,朱买臣把他们安置在后园裹居住,供给衣食。住了一个月,朱买臣的前妻上吊自杀了,朱买臣赠给前妻的丈夫一些钱,让他安葬妻子。朱买臣把朋友、供给他饮食以及曾有恩于他的人全部召来相见,都给予报答。
居岁余,买臣受诏将兵,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东越,有功。征入为主爵都尉,列于九卿。
过了一年多,朱买臣奉韶领兵,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一起击破柬越,立下功劳。被征召入京担任主爵都尉,位列九卿。
数年,坐法免官,复为丞相长史。张汤为御史大夫。始,买臣与严助俱侍中,贵用事,汤尚为小吏,趋走买臣等前。后汤以延尉治淮南狱,排陷严助,买臣怨汤。及买臣为长史,汤数行丞相事,知买臣素贵,故陵折之。买臣见汤,坐床上弗为礼。买臣深怨,常欲死之。后遂告汤阴事,汤自杀,上亦诛买臣。买臣子山拊官至郡守,右扶风。
几年以后,朱买臣犯法免官,后来又做了丞相长史。当时张汤任御史大夫。先前朱买臣和严助同为侍中,宠贵当权,张汤还是小吏,现在却爬到朱买臣等人之上。后来张汤以廷尉身份审理淮南一案,排挤陷害严助,朱买臣因此怨恨张汤。等到朱买臣担任丞相长史,张汤多次行使丞相权力,知道朱买臣一向贵幸,故意欺凌折辱他。朱买臣进见张汤,张汤坐在床上不以礼接待他。朱买臣非常怨恨,常常想致张汤于死地。后来就告发了张汤暗中所做的不法事情,张汤自杀,皇上也杀了朱买臣。朱买臣的儿子朱山拊官至郡守,右扶风。
吾丘寿王字子赣,赵人也。年少,以善格五召待诏。诏使从中大夫董仲舒受《春秋》,高才通明。迁侍中中郎,坐法免。上书谢罪,愿养马黄门,上不许。后愿守塞扞寇难,复不许。久之,上疏愿击匈奴,诏问状,寿王对良善,复召为郎。
吾丘寿王,字子赣,是赵国人。少年时,因擅长玩一种叫做“格五”的博戏被征召为待韶。武帝下诏让他跟中大夫董仲舒学习《春秋》,吾丘寿王才能很高,通达聪明。后来,提升为中中郎,犯法免官。吾丘寿王上书认错,希望在黄门养马,皇上不同意。此后又请求去守边塞抵御盗寇侵犯,皇上又没有批准。过了很久,吾丘寿王上书希望去攻打匈奴,皇上下诏询问他对攻打匈奴的看法,吾丘寿王的回答很好,又被征召为郎官。
稍迁,会东郡盗贼起,拜为东郡都尉。上以寿王为都尉,不复置太守。是时,军旅数发,年岁不熟,多盗贼。诏赐寿王玺书曰:“子在朕前之时,知略辐凑,以为天下少双,海内寡二。及至连十余城之守,任四千石之重,职事并废,盗贼从横,甚不称在前时,何也?”寿王谢罪,因言其状。
吾丘寿王的官职逐渐提升,碰上束郡发生抢劫偷盗案件,被任命为束郡都尉。武帝派吾丘寿王做束郡都尉后,就没再给束郡派太守。这时,束郡军队多次出征,年成歉收,盗贼很多。武帝给吾丘寿王的韶书说:“你在朕身边时,机智谋略层出不穷,被认为是天下无双,海内寡二。等到负责十几座城的守卫,身兼都尉、太守重任,却职责政事一起荒废,致使盗贼横行,和在我身边时相比很不相称,这是为什么?”吾丘寿王上书认错,顺便汇报了束郡的情况。
后征入为光禄大夫侍中。丞相公孙弘奏言:“民不得挟弓弩。十贼彍弩,百吏不敢前,盗贼不辄伏辜,免脱者众,害寡而利多,此盗贼所以蕃也。禁民不得挟弓弩,则盗贼执短兵,短兵接则众者胜。以众吏捕寡贼,其势必得。盗贼有害无利,且莫犯法,刑错之道也。臣愚以为禁民毋得挟弓弩便。”上下其议。寿王对曰:
后来,武帝征召吾丘寿王入京任光禄大夫侍中。丞相公孙弘上奏说:“民众不能挟带弓箭。十个贼人放箭。一百名官兵不敢上前,盗贼不即时伏法,逃脱的多,对盗贼来说,弓箭弊少而利多,这就是盗贼之所以猖獗的原因啊。禁止民众挟带弓箭,那么盗贼就祇能拿短兵器;短兵器相接,人多的就获胜。用众多官兵捕捉少数盗贼,势在必获。这样一来,盗贼有害无利,就不再犯法,这是使刑罚停止的办法啊。臣愚昧地认为禁止民众挟带弓箭是便利的。”皇上把公孙弘的奏章下发给公卿大臣们讨论。吾丘寿王议论说:
臣闻古者作五兵,非以相害,以禁暴讨邪也。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,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。及至周室衰微,上无明王,诸侯力政,强侵弱,众暴寡,海内抏敝,巧诈并生。是以知者陷愚,勇者威怯,苟以得胜为务,不顾义理。故机变械饰,所以相贼害之具不可胜数。于是秦兼天下,废王道,立私议,灭《诗》、《书》而首法令,去仁恩而任刑戮,堕名城,杀豪桀,销甲兵,折锋刃。其后,民以耰锄箠梃相挞击,犯法滋众,盗贼不胜,至于赭衣塞路,群盗满山,卒以乱亡。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,知其不足恃也。
臣听说古时候制作兵器,不是用来互相侵害,而是用来禁止暴虐讨伐奸邪的。安居 时,就用兵器制服猛兽以及防备突然发生的变故;发生变乱时,就用它们设防守卫,施用于行伍战阵之中。到了周朝王室衰微的时候,上面没有圣明的君王,诸侯使用武力相互征战,强大的侵害弱小的,人多的欺凌人少的,海内耗损,人民凋敝,奸巧狡诈同时产生。因此,聪明的人陷入愚昧,勇敢的人变得怯懦,苟且致力于获得胜利,根本不顾道义和天理。所以,机巧灵变的兵械增加,用来互相残杀的武器多得数不胜数。于是秦朝兼并天下,废除圣王的道义,倡立私人的谋议,焚灭《诗》、《书》而推崇法令,抛弃仁慈恩德而使用刑罚杀戮,毁坏名城,诛杀豪杰,销毁甲兵,挫折锋刃。在此之后,百姓拿起缦、锄、棰、梃反抗官府统治,犯法的人曰益众多,盗贼不能禁止,以至于身穿红色囚服的罪犯塞满道路,群聚为盗的满山遍野,秦朝终于因此而大乱亡国。所以圣明的君主致力于推行教化而省减禁止和防范,知道不能依仗禁止防范来维护天下安宁。
今陛下昭明德,建太平,举俊才,兴学官,三公有司或由穷巷,起白屋,裂地而封,宇内日化,方外乡风,然而盗贼犹有者,郡国二千石之罪,非挟弓弩之过也。《礼》曰男子生,桑弧蓬矢以举之,明示有事也。孔子曰:“吾何执,执射乎?”大射之礼,自天子降及庶人,三代之道也。《诗》云“大侯既抗,弓矢斯张,射夫既同,献尔发功”,言贵中也。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,未闻弓矢之为禁也。且所为禁者,为盗贼之以攻夺也。攻夺之罪死,然而不止者,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。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,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,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。窃以为无益于禁奸,而废先王之典,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,大不便。
现在陛下显扬圣明的德行,建立太平,举荐贤才,设立学官,三公等大臣有的出身于穷街陋巷,有的兴起于茅屋寒舍,划地封为王侯,宇内人民日益教化,境外之人向往中原风俗,可是为什么还有盗贼呢?这是因为郡守、国相失职,而不是百姓挟带弓箭的过错啊。《礼经》上说,古时男子出生,以桑木作弓,蓬草为矢,射天地四方,以此明白地显示男子长大后有四方抵御之事。孔子说:“我拿什么?拿弓箭吗?”为祭祀而举行的射礼,从天子降及庶民,这是夏、商、周三代的道。《诗经》说:“皮做的箭靶已经举起来,张弓拉箭,众射手两人一组并肩齐射,献上发矢中的者的功劳。”这是说尊崇射箭中靶的技艺啊。愚昧的我听说圣明的君王聚会众人射箭是用来显明教化,没听说挟带弓箭受到禁止。况且之所以建议禁止挟带弓箭,是因为盗贼用弓箭去攻杀掠夺。攻杀掠夺的罪是死刑,可是仍然不能制止,这是因为亡命之徒本来就不怕严刑重诛。臣恐怕奸邪之徒挟带弓箭,而官吏却不能禁止;善良的百姓用弓箭来自卫,却会触犯法禁,这是助长盗贼的威风而夺取百姓自救的武器啊。我私下认为不准百姓带弓箭无益于禁止邪恶,却废除了先代圣王的常法,使学者不能学习施行射礼,非常不便利。
书奏,上以难丞相弘。弘诎服焉。
上书奏呈以后,武帝用来诘难丞相公孙弘。公孙弘承认自己理亏,服从吾丘寿王的见解。
及汾阴得宝鼎,武帝嘉之,荐见宗庙,臧于甘泉宫。群臣皆上寿贺曰:“陛下得周鼎。”寿王独曰非周鼎。上闻之,召而问之,曰:“今朕得周鼎,群臣皆以为然,寿王独以为非,何也?有说则可,无说则死。”寿王对曰:“臣安敢无说!臣闻周德始乎后稷,长于公刘,大于大王,成于文、武,显于周公,德泽上昭,天下漏泉,无所不通。上天报应,鼎为周出,故名曰周鼎。今汉自高祖继周,亦昭德显行,布恩施惠,六合和同。至于陛下,恢廓祖业,功德愈盛,天瑞并至,珍祥毕见。昔秦始皇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,天祚有德而宝鼎自出,此天之所以与汉,乃汉宝,非周宝也。”上曰:“善。”群臣皆称万岁。是日,赐寿王黄金十斤。后坐事诛。
到后来在汾阴得到宝鼎,武帝把它看作是祥瑞的象征,呈献于宗庙,珍藏在甘泉宫裹。群臣都给武帝祝寿庆贺说:“陛下得了周朝的宝鼎。”衹有吾丘寿王说不是周朝的宝鼎。皇上听说后,召见吾丘寿王责问他,说:“如今朕获得周朝的宝鼎,群臣都认为是周鼎,衹有你认为不是,为什么?有解说就行,没有解说就死。”吾丘寿王回答说:“臣怎么敢没有解说!臣听说周朝的德行创始于后稷,滋长于公刘,扩大于文王之祖,成功于文王、武王,显扬于周公。德行恩泽显明于上天,滋润天下就像泉水从屋顶往下漏,没有达不到的地方。上天显现报应,宝鼎为周朝出现,所以叫做周鼎。如今汉朝从高祖刘邦继承周代的传统,也是德昭行显,布恩施惠,六合之内和睦同心。到了陛下,扩展祖宗的基业,功德更加昌盛,天瑞一齐到来,珍祥全都出现、、从前,秦始皇亲自在彭城寻求实鼎却没能得到,天保佑有德明君而使宝鼎自己出现,这是天以它来扶兴汉朝,是汉朝的宝鼎不是周代的宝鼎呀。”皇上说:“讲得好。”群臣都高呼万岁。当天,武帝赏赐给吾丘寿王黄金十斤。后来,吾丘寿王因事获罪被杀。
主父偃,齐国临菑人也。学长短从横术,晚乃学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、百家之言。游齐诸子间,诸儒生相与排傧,不容于齐。家贫,假贷无所得,北游燕、赵、中山,皆莫能厚,客甚困。以诸侯莫足游者,元光元年,乃西入关见卫将军。卫将军数言上,上不省。资用乏,留久,诸侯宾客多厌之,乃上书阙下。朝奏,暮召入见。所言九事,其八事为律令,一事谏伐匈奴,曰:
主父偃,齐国临茁人。他学的是长短纵横之术,晚年才学习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、百家之说。游学于齐国读书人之间,儒生们一齐排斥槟弃他,他在齐不能容身。家裹很穷,无处借贷,于是他北游燕、趟、中山,都没有人厚待他,客居异乡,非常困窘。他认为诸侯们没有值得游说的,元光元年,便西入关中,谒见将军卫青。卫将军多次对皇上说起他,皇上一直没召见。主父偃无钱可用,在京城逗留时间久了,诸侯家的门客大都讨厌他,于是他就向朝廷上书。奏书早晨送到皇帝那裹,晚上他就被召进宫中拜见皇帝。奏书中讲了九件事,其中八项是律令方面的问题,一项是谏阻征伐匈奴,文中说:
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,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,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。今臣不敢隐忠避死,以效愚计,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。
我听说圣明的君主不讨厌恳切的规劝来增广见识,忠臣不逃避严厉的责罚用直言诤谏,因此事无遗策而功名流传万世。现在臣下不敢隐藏忠言、逃避死罪,以奉献愚计,希望陛下赦臣冒昧之罪,并稍微鉴察一下我的见解。
《司马法》曰:“国虽大,好战必亡;天下虽平,忘战必危。”天下既平,天子大恺,春搜秋狝,诸侯春振旅,秋治兵,所以不忘战也。且怒者逆德也,兵者凶器也,争者末节也。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,故圣王重行之。夫务战胜,穷武事,未有不悔者也。
《司马法》说:“国家虽大,好战必亡;天下虽然太平,忘战必危。”天下已经平定,天子的军队高奏还师振旅的《大凯》之乐,春猎秋狩以习武事,诸侯春季整军,秋天练兵,是为了不忘记战争。发怒是违逆之德,兵器是不祥之物,争斗是微末小节。自古以来人君一怒必定死人流血,所以圣明的君王慎行其事。务求打仗胜利、穷兵黩武的人,没有不招来悔恨的。
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,蚕食天下,并吞战国,海内为一,功齐三代。务胜不休,欲攻匈奴,李斯谏曰:“不可。夫匈奴无城郭之居,委积之守,迁徙鸟举,难得而制。轻兵深入,粮食必绝;运粮以行,重不及事。得其地,不足以为利;得其民,不可调而守也。胜必弃之,非民父母,靡敝中国,甘心匈奴,非完计也。”秦皇帝不听,遂使蒙恬将兵而攻胡,却地千里,以河为境。地固泽卤,不生五谷,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。暴兵露师十有余年,死者不可胜数,终不能逾河而北。是岂人众之不足,兵革之不备哉?其势不可也。又使天下飞刍挽粟,起于黄、腄、琅邪负海之郡,转输北河,率三十钟而致一石。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,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。百姓靡敝,孤寡老弱不能相养,道死者相望,盖天下始叛也。
从前秦始皇凭藉战胜之威,蚕食天下,并吞列国,统一海内,功绩可比夏、商、周三代开国之主。他致力于打胜仗没有休止,要攻打匈奴,李斯谏阻说:“不行。匈奴没有城郭居邑,没有积聚处所,流动迁徙像乌一样飘忽不定,难以控制。轻兵深入,粮食必然接济不上;运粮而行,粮重难运,解决不了问题。夺取匈奴的土地,不能用来生利;俘获匈奴的民众,不能征调用来守卫。战胜匈奴必定要抛弃他们,这不是为民父母应做的事。使中国财力枯竭,而以攻打匈奴为乐。这不是完备之计。”秦始皇不听规劝,于是派蒙恬率兵攻打匈奴,拓地千里,以黄河为边境。那裹本来就是盐碱地,不长五谷。随后,秦始皇又征发天下丁男戍守北河。军队在外驻守十几年,死者不可胜数,始终未能越过黄河北进。这难道是因为人马不足、装备不齐吗?是客观形势不允许啊!又使天下百姓急速运输粮草,从遥远的黄、肿、琅邪等靠海的郡县,转运到北河,一般发运三十钟粟,衹有一石能运到。男子拼命耕种,满足不了粮饷之需,女子努力纺织, 满足不了帷幕之求。百姓财穷力尽,孤寡老弱不能养活,路上死者相望,大概由于这个缘故天下开始反叛秦朝。
及至高皇帝定天下,略地于边,闻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击之。御史成谏曰:“不可。夫匈奴,兽聚而鸟散,从之如搏景,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,臣窃危之。”高帝不听,遂至代谷,果有平城之围。高帝悔之,乃使刘敬往结和亲,然后天下亡干戈之事。
到高祖皇帝平定天下,略地到边境,听说匈奴聚集在代谷外,就要去攻打。御史成劝谏说:“不行。匈奴行踪多变,一会儿像野兽聚合,一会儿又像鸟雀飞散,追赶他们如同捕捉影子。现在以陛下盛德去攻打匈奴,臣私下认为十分危险。”高祖皇帝不听,于是领兵进至代郡的山谷,果然发生了被围于平城的事。高祖皇帝很后悔,就派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之约,然后天下才没有干戈纷争。
故兵法曰:“兴师十万,日费千金。”秦常积众数十万人,虽有覆军杀将,系虏单于,适足以结怨深仇,不足以偿天下之费。夫匈奴行盗侵驱,所以为业,天性固然。上自虞、夏、殷、周,固不程督,禽兽畜之,不比为人。夫不上观虞、夏、殷、周之统,而下循近世之失,此臣之所以大恐,百姓所疾苦也。且夫兵久则变生,事苦则虑易。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,将吏相疑而外市,故尉佗、章邯得成其私,而秦政不行,权分二子,此得失之效也。故《周书》曰:“安危在出令,存亡在所用。”愿陛下孰计之而加察焉。
所以《孙子兵法》上说:“兴师十万,曰费千金。”秦朝时经常在边境屯驻兵民数十万人,虽也有过歼灭敌军、斩杀敌将、俘获单于的功劳,恰好足以结怨匈奴,加深仇恨,却不能够抵偿天下的耗费。匈奴盗掠侵袭,是用以谋生的手段,天性本来如此。上自虞、夏、殷、周时代,就从来不向他们征课赋役,不加督察责罚,以禽兽看待他们,而不看作人类。上借鉴虞、夏、商、周时的经验,却往下因循近世的失误,这是臣深感忧惧之事,也是天下百姓痛苦之事。再者军队久居于外,就会发生变乱,所做的事太艰苦,人们就会思虑变革。使得边境上的百姓凋敝愁苦,将吏互相疑忌而与敌暗通,所以尉佗、章邯得以实现自己的野心,可是秦朝的政令却不能推行,因为权力被尉佗、章邯二人瓜分,造就是得和失的证明啊。所以《周书》说:“天下安危在于天子发布什么样的号令,国家存亡在于天子使用什么样的人。”希望陛下认真研究这个问题并加以考察。
是时,徐乐、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。书奏,上召见三人,谓曰:“公皆安在?何相见之晚也!”乃拜偃、乐、安皆为郎中。偃数上疏言事,迁谒事、中郎、中大夫。岁中四迁。
当时,徐乐、严安也都上书谈论国事。奏书送呈武帝,皇上召见三人,对他们说:“诸位从前都在哪裹呀?为什么我们相见这么晚啊!”于是任命主父偃、徐乐、严安都为郎中。主父偃多次上疏言事,皇上下令迁升主父偃为谒者,中郎,中大夫。一年当中提升了四次。
偃说上曰:“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,强弱之形易制。今诸侯或连城数十,地方千里。缓则骄奢易为淫乱;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朔京师。今以法割削,则逆节萌起,前日朝错是也。今诸侯子弟或十数,而適嗣代立,余虽骨肉,无尺地之封,则仁孝之道不宣。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,以地侯之。彼人人喜得所愿,上以德施,实分其国。必稍自销弱矣。”于是上从其计。又说上曰:“茂陵初立,天下豪桀兼并之家,乱众民,皆可徙茂陵,内实京师,外销奸猾,此所谓不诛而害除。”上又从之。
主父偃向皇上进言说:“古时候,诸侯的土地不超过一百里,不论其强弱,局势都容易控制。现在,诸侯王有的连城数十座,土地方圆千里,平时骄纵奢侈,容易做出淫乱之事,危时就会恃仗强大,联合起来反叛朝廷。现在如果用法令分割,削减他们的地盘,他们反叛的思想就会萌发,以前晁错就是主张削藩而引起吴、楚等七国之乱。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以十计算,衹有嫡长子世代继承王位,其余的子弟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,却没有尺寸之地的封国,这样仁孝之道就不能宣扬。希望陛下令诸侯王推恩分其土地给所有子弟,使他们都成为侯。他们人人喜得所愿,皇上用恩德布施,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王的封国,必然会渐渐自己衰弱下去。”于是皇上采纳他的谋议。主父偃又向皇上进言说:“茂陵刚置县,天下豪杰兼并之家,扰乱庶民,可以把他们都迁徙到茂陵,内可充实京师力量,外可消除奸猾之徒,造就是所谓不用诛杀而祸害消除。”皇上又采纳了他的意见。
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,偃有功焉。大臣皆畏其口,赂遗累千金。或说偃曰:“大横!”偃曰:“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,身不得遂,亲不以为子,昆弟不收,宾客弃我,我厄日久矣。丈夫生不五鼎食,死则五鼎亨耳!吾日暮,故倒行逆施之。”
尊立卫子夫为皇后以及揭发燕王刘定国的暗中犯罪活动,主父偃都有功劳。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的嘴,贿赂和馈赠给他的钱财累计达千金。有人劝告主父偃说:“你太横行无忌了!”主父偃说:“我结发游学四十多年,自己不得志,父母不把我当儿子,兄弟不收留我,朋友离弃我,我穷困潦倒的Et子太久了。再说大丈夫在世,生不能享用五鼎食,死就受五鼎烹刑算了!我日暮途穷,所以倒行逆施,不按常理做事。”
偃盛言朔方地肥饶,外阻河,蒙恬城以逐匈奴,内省转输戍漕,广中国,灭胡之本也。上览其说,下公卿议,皆言不便。公孙弘曰:“秦时尝发三十万众筑北河,终不可就,已而弃之。”朱买臣难诎弘,遂置朔方,本偃计也。
主父偃大谈朔方土地肥沃,物产丰饶,外有险阻黄河,蒙恬在那裹筑城以驱逐匈奴,内有辗转运输和戍守漕运的入力物力,还能拓广中国的疆土,是消灭匈奴的根本所在。皇上看了他的奏议,下发给公卿大臣们讨论,大家都说不利。公孙弘说:“秦朝时曾征发三十万人在北河筑城,终究没有筑成,不久就放弃了。”朱买臣诘难并驳倒公孙弘,于是设置了朔方郡。逭本来是主父偃的谋议。
元朔中,偃言齐王内有淫失之行,上拜偃为齐相。至齐,遍召昆弟宾客,散五百金予之,数曰:“始吾贫时,昆弟不我衣食,宾客不我内门。今吾相齐,诸君迎我或千里。吾与诸君绝矣,毋复入偃之门!”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。王以为终不得脱,恐效燕王论死,乃自杀。
元朔年间,主父偃向皇上汇报了齐王刘次景在王宫内淫乱放荡、行为邪僻的事,皇上任命主父偃为齐相。主父偃到了齐国,遍召兄弟朋友,散发五百金给他们,数落他们说:“当初我贫贱的时候,兄弟不给我衣食,朋友不让我进门,现在我做了齐相,诸君当中有人到千里外来迎接我。我现在和诸位断交了,请不要再进我的门!”于是他派人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事惊动齐王。齐王感到最终不能逃脱罪责,害怕像燕王刘定国那样被判处死刑,就自杀了。
偃始为布衣时,尝游燕、赵,及其贵,发燕事。赵王恐其为国患,欲上书言其阴事,为居中,不敢发。及其为齐相,出关,即使人上书,告偃受诸侯金,以故诸侯子多以得封者。及齐王以自杀闻,上大怒,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,乃征下吏治。偃服受诸侯之金,实不劫齐王令自杀。上欲勿诛,公孙弘争曰:“齐王自杀无后,国除为郡,入汉,偃本首恶,非诛偃无以谢天下。”乃遂族偃。
主父偃当初没当官还是平民时,曾游学燕、赵,等到贵为高官,就揭发了燕王犯罪的事情。赵王刘彭祖恐怕他成为趟国的祸患,想上书揭发他的阴事,因主父偃身在朝中,不敢发难。等到主父偃被任命为齐相,出了函谷关,趟王立即派人上书,告发主父偃接受诸侯王的金钱贿赂,因此诸侯王子弟多因行贿得以封侯。及至齐王自杀的消息传到京城,皇上闻报大怒,认为是主父偃威胁齐王而使其自杀的,就把主父偃召回,交给法官治罪。主父偃招认了接受诸侯王金钱贿赂的事实,但他的确没有威逼齐王使其自杀。皇上想不杀主父偃,公孙弘争辩说:“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继承王位,齐国被废为郡,归入朝廷。这件事主父偃是首恶,不杀主父偃,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。”于是武帝下令族灭主父偃。
偃方贵幸时,客以千数,及族死,无一人视,独孔车收葬焉。上闻之,以车为长者。
主父偃正贵宠时,门客数以千计,及至他被族灭身亡,没有一个人肯收葬他,祇有孔车把他收葬了。皇上听说这件事,认为孔车是位忠厚长者。
徐乐,燕无终人也。上书曰:
徐乐,燕郡无终县人。上书说:
臣闻天下之患,在于土崩,不在瓦解,古今一也。何谓土崩?秦之末世是也。陈涉无千乘之尊、疆土之地,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,无乡曲之誉,非有孔、曾、墨子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也。然起穷巷,奋棘矜,偏袒大呼,天下从风,此其故何也?由民困而主不恤,下怨而上不知,俗已乱而政不修,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。此之谓土崩。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。何谓瓦解?吴、楚、齐、赵之兵是也。七国谋为大逆,号皆称万乘之君,带甲数十万,威足以严其境内,财足以劝其士民,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,而身为禽于中原者,此其故何也?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。当是之时,先帝之德未衰,而安土乐俗之民众,故诸侯无竟外之助。此之谓瓦解。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。
臣听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,不在瓦解,古今的道理是一样的。什么叫土崩?秦朝末年的情况就是如此。陈涉没有诸侯的尊位,没有尺土封地,出身也不是王公大人名门望族的后裔,没有乡里的赞誉,也没有孔子、曾子、墨子的贤能和陶朱、猗顿的财富。但他起于穷巷,舞起戈戟之柄,袒臂大呼,天下闻风响应,这裹面的缘故是什么呢?这是因为人民困穷而君主不救恤,下面怨恨而上头不知晓,社会习俗已乱而国家政治不整顿,这三条是陈涉用来起事的客观条件。这就叫做土崩。所以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。什么叫瓦解?吴、楚、齐、趟的军事叛乱就是这样。吴楚七国的阴谋叛乱,都号称万乘之君,军队数十万,威风足以整饬其境内,财富足以奖励其士民,但却不能西夺尺寸之地,而且自身也被朝廷擒获,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呢?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匹夫小,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,而是因为那时先帝的德泽还没有衰减,安上乐俗的百姓众多,所以诸侯王没有封国境外的援助。造就叫做瓦解。所以说天下的祸患不在瓦解。
由此观之,天下诚有土崩之势,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难而危海内,陈涉是也,况三晋之君或存乎?天下虽未治也,诚能无土崩之势,虽有强国劲兵,不得还踵而身为禽,吴、楚是也,况群臣、百姓,能为乱乎?此二体者,安危之明要,贤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。
由此看来,天下如果有土崩的形势,即使是穷乡僻壤的平民百姓也敢于首先发难、危及海内,陈涉就是这种人,何况可能还有三晋国君之类的人物呢?天下虽然没有大治,如果没有土崩的形势,即使有强国劲兵造**,也会来不及转身就被擒灭,吴楚等诸侯王的下场即是例子,何况是群臣百姓,又怎能起来作乱呢?这两个主要方面,是关系国家安危的根本要害,贤明的君主对此都留心深察。
间者,关东五谷数不登,年岁未复,民多穷困,重之以边境之事,推数循理而观之,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。不安故易动,易动者,土崩之势也。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,明于安危之机,修之庙堂之上,而销未形之患也。其要,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。故虽有强国劲兵,陛下逐走兽,射飞鸟,弘游燕之囿,淫从恣之观,极驰骋之乐,自若。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,帷幄之私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于前,而天下无宿忧。名何必复、子,俗何必成、康!虽然,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质,宽仁之资,而诚以天下为务,则禹、汤之名不难侔,而成、康之俗未必不复兴也。此二体者立,然后处尊安之实,扬广誉于当世,亲天下而服四夷,余恩遗德为数世隆,南面背依摄袂而揖王公,此陛下之所服也。臣闻图王不成,其敝足以安。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,何威而不成,奚征而不服哉?
近来函谷关以东多次五谷不登,年景没有恢复,百姓大多穷困,再加上边境地区的军事行动,根据规律和常理来看,百姓将有不安于自己处境的动向了。因为不安宁,所以易于骚动,容易骚动,就是土崩的形势呀!所以贤明的君主衹观察万物变化的本原,明晓安危的关键,在朝廷上治理,消除还没有形成的祸患。其要旨就是想办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形势而已。所以,即使有强国劲兵,陛下逐走兽,射飞乌,扩大游乐的苑囿,不加节制地纵情恣欲,极尽驱驰打猎游玩之乐,也没有什么问题。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,帷帐裹面调情私爱和倡优侏儒的笑声不乏于前,天下也没有长久的忧患。名声何必像夏禹、商汤那样高,民俗何必像成王、康王时期那样好!虽然如此,臣私下认为陛下天然聪慧,有宽厚仁爱之资,果真以治理天下为要务的话,那么夏禹、商汤的名声不难赶上,而且成、康时代的民俗能够复兴。抓住了防止土崩、避免瓦解造两个根本,然后居享尊贵安逸之实,扬名广誉于当世,亲近天下百姓,归服四方蛮夷,余恩遣德传布数代,面南而立,背靠绘有黑白色斧形花纹的屏风,整整袖子,向王公大臣拱手行礼,造就是陛下要做的事了。臣听说谋求王道即使不成功,最差也能使天下安宁。如果天下安宁,那么陛下怎么会需要什么而得不到,做什么而不成功,征伐谁而不降服呢?
臣闻《邹子》曰:“政教文质者,所以云救也,当时则用,过则舍之,有易则易之,故守一而不变者,未睹治之至也。”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,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,调五声使有节族,杂五色使有文章,重五味方丈于前,以观欲天下。彼民之情,见美则愿之,是教民以侈也。侈而无节,则不可赡,民离本而徼末矣。未不可徒得,故搢绅者不惮为诈,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,而世不知愧,故奸轨浸长。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,故养失而泰,乐失而淫,礼失而采,教失而伪。伪、采、淫、泰,非所以范民之道也。是以天下人民逐利无已,犯法者众。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,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。心既和平,其性恬安。恬安不营,则盗贼销,盗贼销,则刑罚少;刑罚少,则阴阳和,四时正,风雨时,草木畅茂,五谷蕃孰,六畜遂字,民不夭厉,和之至也。”
臣间《邹子》上说:“政令教化具有时代特点,是用来匡正时弊的,符合当时社会实际的就使用,过时了就舍弃它,有应该改变的就改变它,所以固守一定的政令教化而不加以变更,是没有看到政治的至要。”现在天下的富民使用财物过分奢侈,车马衣裘宫室都比着修饰,调整宫、商、角、征、羽五声使有进止抑扬,杂以青、赤、黄、白、黑五色使有文采,调和五味陈列于方丈之前,夸耀显示想让天下人羡慕。那些民众的情趣是看见好的东西就希望享有,这是用奢侈来教导人民呀。奢侈而没有节制财物就会不满足,民众就会背离本业而去追求末业了。末业的丰厚利润不可能白白得到,所以官吏不怕违法敲诈钱财,带剑的武人竞相杀人诈伪豪夺,而世人却不知道羞愧,所以奸诈邪恶的行为逐渐滋长。美丽珍奇的东西本来就看着JII~HE,听了悦耳,所以失去修养就会骄纵,没有健康的音乐就会淫乱,丧失礼义就会文过其实,放弃教化就会诈伪。奸邪诈伪、文过其实、淫乱、骄纵,这些都是不能用来立法教化人民的行为啊。所以天下人民追逐名利没有止息,违法作乱的人就一定多。臣希望给百姓制定法令制度来防止他们奢侈,使贫富不再互相夸耀来和缓人们羡慕奢侈的思想。思想已经和顺,他们的性情就会变得恬静安逸。性情恬静安逸不营私诈财,那么盗贼就会消;盗贼消除,刑罚就会减少;刑罚减少,就会阴阳调和,四时端正,风雨及时,草木茂盛,五谷丰登,六畜繁衍,民无疾病,和顺达到顶点。
臣闻周有天下,其治三百余岁,成、康其隆也,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。及其衰,亦三百余年,故五伯更起。伯者,常佐天子兴利除害,诛暴禁邪,匡正海内,以尊天子。五伯既没,贤圣莫续,天子孤弱,号令不行。诸侯恣行,强陵弱,众暴寡。田常篡齐,六卿分晋,并为战国,此民之始苦也。于是强国务攻,弱国修守,合从连衡,驰车毂击,介胄生虮虱,民无所告诉。
臣听说周朝统治天下,其治世有三百多年,成王、康王两代是盛世,刑罚搁置四十多年没有使用。到周朝走向衰落,也经历了三百多年,所以春秋五霸相继兴起。霸主,就是经常辅佐天子兴利除害,诛暴禁邪,在海内匡扶正道,用这些尊崇天子。五霸去世以后,没有贤君圣主继承他们的事业,天子孤立衰弱,号令不行。诸侯恣意妄为,以强凌弱,以众欺寡。田常篡夺了齐国的权柄,智、范、中行、韩、趟、魏六卿瓜分了晋国大权,都成为好战的国家,这是百姓困苦的开端。在这时,强国致力于进攻,弱国修整守备合纵连横,使者车马驰骋,往来相撞,士兵的错甲长满蠛虱,老百姓无处诉苦。
及至秦王,蚕食天下,并吞战国,称号皇帝,一海内之政,坏诸侯之城。销其兵,铸以为钟虡,示不复用。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,逢明天子,人人自以为更生。乡使秦缓刑罚,薄赋敛,省繇役,贵仁义,贱权利,上笃厚,下佞巧,变风易俗,化于海内,则世世必安矣。秦不行是风,循其故俗,为知巧权利者进,笃厚忠正者退,法严令苛,谄谀者众,日闻其美,意广心逸。欲威海外,使蒙恬将兵以北攻强胡,辟地进境,戍于北河,飞刍挽粟以随其后。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攻越,使监禄凿渠运粮,深入越地,越人遁逃。旷日持久,粮食乏绝,越人击之,秦兵大败。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。当是时,秦祸北构于胡,南挂于越,宿兵于无用之地,进而不得退。行十余年,丁男被甲,丁女转输,苦不聊生,自经于道树,死者相望。及秦皇帝崩,天下大畔。陈胜、吴广举陈,武臣、张耳举赵,项梁举吴,田儋举齐,景驹举郢,周市举魏,韩广举燕,穷山通谷,豪士并起,不可胜载也。然本皆非公侯之后,非长官之吏,无尺寸之势,起闾巷,杖棘矜,应时而动,不谋而俱起,不约而同会,壤长地进,至乎伯王,时教使然也。秦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灭世绝祀,穷兵之祸也。故周失之弱,秦失之强,不变之患也。
待至秦王嬴政,蚕食天下,并吞列国,建称号为“皇帝”,统一海内的政令,拆毁诸侯的城郭。销毁缴获来的兵器,铸成钟虞,表示不再使用。庶民得以免除战国动乱的痛苦,人人自以为遇上了圣明的天子,获得了新的生命。假如秦朝宽缓刑罚,减轻赋敛,省减徭役,看重仁义,贱视权利,崇尚忠厚,鄙弃佞巧,移风易俗,使教化在海内推行,那么秦朝的天下就会世世代代平安。秦朝不倡导推行这样的社会风气,却沿用其旧俗,玩弄智巧权利的人得到进用,笃厚忠信正直的人被斥退,法律严酷,政令苛暴,谄媚阿谀之徒众多,皇帝天天听他们花言巧语,歌功颂德,志得意满,想入非非。想在海外逞强,就派蒙恬带兵北击匈奴,开拓疆土,在北河戍守,令百姓急速运送粮草,跟在军队后面。又派郡都尉屠睢率楼船士兵攻打百越,派御史禄开凿灵渠运粮,深入越地,越人遁逃。旷H持久,粮食供应不上,越人发动袭击,秦兵大败。秦朝于是派尉佗率兵戍守越地,那时,秦朝的祸患是北边构怨于匈奴,南面结仇于越人,驻军于无用之地,前进而不能退守。这样过了十几年,丁男当兵打仗,丁女运输,苦不聊生,吊死自杀在路边大树上,死者相望。等到秦始皇崩,天下大叛。陈胜、吴广取陈,武臣、张耳取赵,项梁克吴,田儋夺齐,景驹下郢,周市陷魏,韩广举燕,满山豪杰并起,不可胜记。然而,这些人都不是公侯的后代,也不是地方长官,没有丝毫权势,起于阎巷,手持矛戟之柄,顺应时势一动,不谋而合同时起事,不约而同聚会风云,攻城掠地,直到称王,这是当时的教化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啊。秦朝皇帝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灭绝世系断绝祭祀,这是穷兵黩武造成的祸患啊。所以周朝的过失是衰弱,秦朝的过失是强大,都是因不能因时变通而造成了亡国的灾难。
今徇南夷,朝夜郎,降羌僰,略薉州,建城邑,深入匈奴,燔其龙城,议者美之。此人臣之利,非天下之长策也。今中国无狗吠之警,而外累于远方之备,靡敝国家,非所以子民也。行无穷之欲,甘心快意,结怨于匈奴,非所以安边也。祸挐而不解,兵休而复起,近者愁苦,远者惊骇,非所以持久也。今天下锻甲摩剑,矫箭控弦,转输军粮,未见休时,此天下所共忧也。夫兵久而变起,事烦而虑生。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,列城数十,形束壤制,带胁诸侯,非宗室之利也。上观齐、晋所以亡,公室卑削,六卿大盛也;下览秦之所以灭,刑严文刻,欲大无穷也。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,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,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,以逢万世之变,则不可胜讳也。
现在汉廷想招抚南夷,使夜郎来朝,降服羌焚、菱州,在那裹修城邑,又想深入匈奴,燔烧他们的龙城,议事者赞美这些计划。这是人臣的利欲,不是治理天下的长久之策。现在中国境内连狗叫的警报都没有,却受牵累于境外的防备,使国家凋敝衰败,这不是养育人民的做法呀。为了实现无止境的欲望,衹图甘心快意,和匈奴结怨,这不是安定边境的办法。祸患不解决,战争停息又重新挑起,使近处的人愁苦,远处的人害怕,这不是持久的办法。现在天下百姓都要锻打盔甲,磨砺刀剑,矫正箭镞,引拉弓弦,转运军粮,看不到休止的时候,这是人所共同忧苦的事情。用兵时间过久就会引起变乱,事情烦多就会使人产生疑虑。现在外郡的土地有的将近千里,连城数十,山川形势足以挟制其郡内百姓,威胁附近诸侯,这不是汉朝宗室的利益啊。上观齐、晋两国灭亡的原因,是因为公室衰弱,六卿太强;下察秦国覆灭的原因,在于刑严法酷,欲望太大而且没有穷尽。现在,郡守掌握的权力,不衹是当年晋国六卿那么重;土地千里,也不衹是闾巷那么点凭藉;甲兵器械,更不衹是矛戟那么点作用,凭这些有利条件,万一碰上天下变乱,会有什么局面出现,那就不可讳言了。
后以安为骑马令。
后以严安为骑马令。
终军字子云,济南人也。少好学,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。年十八,选为博士弟子。至府受遣,太守闻其有异材,召见军。甚奇之,与交结。军揖太守而去,至长安上书言事。武帝异其文,拜军为谒者给事中。
终军,字子云,济南郡人。年轻时爱好学习,因为善辩博闻会写文章而在郡中闻名。十八岁时,被选举为博士弟子。选送他去京城,到太守府报到时,太守听说他才能出众,就召见了他,认为他很奇异,就和他结为好友。终军辞别太守赴京,到长安上书言事,武帝看后,认为他的文辞与众不同,就任命终军为谒者给事中。
从上幸雍祠五畤,获白麟,一角而五蹄。时又得奇木,其枝旁出,辄复合于木上。上异此二物,博谋群臣。军上对曰:
终军跟随武帝到雍县祭祀五峙,武帝捕获了一只白色的麒麟,长着一只角,五只脚。当时又发现一棵奇树,树枝向旁边伸出,然后又弯过来附合在树上。武帝感到这两个动植物很奇,广泛地询问群臣对它们的看法。终军上书回答说:
臣闻《诗》颂君德,《乐》舞后功,异经而同指,明盛德之所隆也。南越窜屏葭苇,与鸟鱼群,正朔不及其俗。有司临境,而东瓯内附,闽王伏辜,南越赖救。北胡随畜荐居,禽兽行,虎狼心,上古未能摄。大将军秉钺,单于奔幕;票骑抗旌,昆邪右衽。是泽南洽而威北畅也。若罚不阿近,举不遗远,设官俟贤,县赏待功,能者进以保禄,罢者退而劳力,刑于宇内矣。履众美而不足,怀圣明而不专,建三宫之文质,章厥职之所宜,封禅之君无闻焉。
我听说《诗经》歌颂君主的德行,《乐经》赞美帝王的功绩,经书不同而旨意相同,都是显明大德的隆盛啊。南越逃窜隐藏在芦苇丛中,与鸟鱼作伴,汉朝的教化影响不到他们的风俗。有关官员率兵屯驻边境,束瓯归附汉朝,闽王服罪,南越赖救。北地匈奴随畜牧经常迁移住处,行同禽兽,心如虎狼,从上古时就没有能够降服。大将军卫青手持斧铁,匈奴单于逃奔漠北;骠骑将军霍去病高举战旗,乌孙昆邪归化中国。德泽分布南疆而威武通达北国。如果惩罚不偏袒亲近的人,举荐不遣漏远处的人,设官悬赏等待贤士前来立功,有才能的就进升而保有俸禄,不称职的就退免而归乡务农,形成法令推行全国。身兼众美而不满足,心怀圣明 而不专制,建立明堂、辟雍、灵台三宫的制度,文字与内容都符合要求,而且长期适用,表彰那些做事认真称职的人,前代封惮之君也没听说有像这样美好的德行。
夫天命初定,万事草创,及臻六合同风,九州共贯,必待明圣润色,祖业传于无穷。故周至成王,然后制定,而休征之应见。陛下盛日月之光,垂圣思于勒成,专神明之敬,奉燔瘗于郊官,献享之精交神,积和之气塞明,而异兽来获,宜矣。昔武王中流未济,白鱼入于王舟,俯取以燎,群公咸曰“休哉!”今郊祀未见于神祇,而获兽以馈,此天之所以示飨,而上通之符合也。宜因昭时令曰,改定告元,苴白茅于江、淮,发嘉号于营丘,以应缉熙,使著事者有纪焉。
最初接受天命的君主,万事草创,要达到六合之内风化相同,九州大地系统一致,必须等待圣明的君主光大润饰,把祖宗的功业永久地传下去。所以周朝到周成王时,制度才确定,然后嘉美的证验响应出现。陛下兴隆曰月之光,垂布圣明的思虑进行封禅;专心敬事神明,去泰峙祭天,到后土祭地,奉献酒食的精气感动了神明,祥和之气充塞天地,曰月所照之处无不到达,因而异兽出现而被捕获,这是应该的啊。从前周武王讨伐商纣,行至黄河中流,白鱼跃进周武王乘坐的船中,武王俯身拾取,用火烧烤,众人都说:“吉祥啊!”如今在郊外祭祀天地没有看见天地之神,却获得异兽来祭祀,这是天用它来显示享受了祭献,而且与精诚上通于天的祥瑞相合。应该选择吉祥的时曰,更改年号,纺织席子,上面铺放白茅,浮于长江、淮河,登泰山封惮,以应和光明,使史官有所记载。
盖六<皃鸟>退飞,逆也;白鱼登舟,顺也。夫明暗之征,上乱飞鸟,下动渊鱼,各以类推。今野兽并角,明同本也;众支内附,示无外也。若此之应,殆将有解编发、削左衽、袭冠带、要衣裳而蒙化者焉。斯拱而俟之耳!
六鹉退飞,象征诸侯叛逆;白鱼登舟,象征诸侯归顺武王。明暗的征兆,使天上的飞鸟变乱,水下的游鱼惊动,其他以此类推。现在白麒麟头长独角,表明本源相同;奇木的树枝内附,显示没有外向。像这种现象的应验,大概将有周边少数民族解开束起的头发,抛弃前襟左掩的服装,戴帽束带子,穿着汉族的衣裳,来接受中原的教化。这些不过是拱手等待他们到来罢了!
对奏,上甚异之,由是改元为元狩。后数月,越地及匈奴名王有率众来降者,时皆以军言为中。
对策上呈给武帝,武帝看了认为不同寻常,因此改年号为元狩。几个月以后,越地及匈奴名王有率众来归降汉朝的,当时人们都认为终军说中了。
元鼎中,博士徐偃使行风俗。偃矫制,使胶东、鲁国鼓铸盐铁,还,奏事,徙为太常丞。御史大夫张汤劾偃矫制大害,法至死。偃以为《春秋》之义,大夫出疆,有可以安社稷,存万民,颛之可也。汤以致其法,不能诎其义,有诏下军问状,军诘偃曰:“古者诸侯国异俗分,百里不通,时有聘会之事,安危之势,呼吸成变,故有不受辞造命颛己之宜;今天下为一,万里同风,故《春秋》‘王者无外’。偃巡封域之中,称以出疆何也?且盐铁,郡有余臧,正二国废,国家不足以为利害,而以安社稷存万民为辞,何也?”又诘偃:“胶东南近琅邪,北接北海,鲁国西枕泰山,东有东海,受其盐铁。偃度四郡口数、田地,率其用器食盐,不足以并给二郡邪?将势宜有余,而吏不能也?何以言之?偃矫制而鼓铸者,俗及春耕种赡民器也。今鲁国之鼓,当先具其备,至秋乃能举火。此言与实反者非?偃已前三奏,无诏,不惟所为不许,而直矫作威福,以从民望,干名采誉,此明圣所必加诛也。‘枉尺直寻’,孟子称其不可;今所犯罪重,所就者小,偃自予必死而为之邪?将幸诛不加,欲以采名也?”偃穷诎,服罪当死。军奏“偃矫制颛行,非奉使体,请下御史征偃即罪。”奏可。上善其诘,有诏示御史大夫。
元鼎年间,博士徐偃奉命出使巡视郡国的风俗教化。徐偃假托朝廷命令行事,让胶东国、鲁国铸铁晒盐。回京后,汇报了所做的事,调任太常丞。御史大夫张汤弹劾徐偃假托朝廷命令行事,是国家的大害,依照法律应该处死。徐偃认为根据《春秋》之义,大夫出了疆界,遇有能够安定社稷,抚慰万民的事情,可以专断处理。张汤衹能根据法律判定徐偃的罪名,却不能驳倒他用来辩护的《春秋》之义。武帝下韶命终军审问案情,终军诘问徐偃说:“古时候的诸侯国,国家不同风俗有别,百里之间不能相通,时常有朝聘会盟的事情,安定或危亡的形势,在呼吸之间就会发生变化,所以有不经请示假托朝廷命令而专断行事的议论,如今天下统一,万里之内风俗相同,所以《春秋》上说‘王者无外’。你在疆域内巡视,说出了疆界是为什么呢?况且,盐铁郡裹都有余藏,纵使废掉胶束、鲁国的盐铁,也无关于国家的利害,而你却以安定社稷抚慰万民为说辞,又是为什么呢?”终军又诘问徐偃说:“胶东国南近琅邪郡,北接北海郡,鲁国西邻泰山郡,束有束海郡,受用它们的盐铁。你估计琅邪、北海、泰山、东海四郡的人口、田地,总计它们的铁制用具、食盐,不足以供给胶束、鲁国吗?还是实际上应该有多余的盐铁,而官吏不能供给呢?你怎样解释这个问题呢?你假托朝廷命令,让它们铸造铁器,是想赶上春天耕种保证百姓有铁器使用。如今鲁国铸铁,应当先做好各种准备,到秋季才能点火冶铸。这和实际需要岂不是不一致吗?你三次奏请胶束、鲁国经营盐铁,朝廷都没有答覆的诏令,不思想所要做的事没有批准,却直接假托朝廷命令作威作福,来顺从下民的愿望,求取名誉,这是圣明的君王必定加以诛罚的行为啊。‘屈一尺而伸直八尺,,孟子就说这样不行;如今你所犯的罪重,所成就的事小,你是自认为必死而这样做呢?还是侥幸不被诛罚而以此博取名誉呢?”徐偃辞穷理屈,服罪该死。终军奏报审问的情况说:“徐偃假托朝廷命令专权行事,违反了奉使巡视的制度,请下诏给御史召徐偃立即服罪。”终军的奏请得到批准。武帝很欣赏终军对徐偃的诘难,下韶让把终军的诘难拿给御史大夫张汤看。
初,军从济南当诣博士,步入关,关吏予军繻。军问:“以此何为?”吏曰:“为复传,还当以合符。”军曰:“大丈夫西游,终不复传还。”弃繻而去。军为谒者,使行郡国,建节东出关,关吏识之,曰:“此使者乃前弃繻生也。”军行郡国,所见便宜以闻。还奏事,上甚说。
当初,终军从济南赴京城谒见博士时,步行通过函谷关,守关的官吏交给终军一块用帛边制成的符信。终军问:“用这干什么?’官吏回答说:“回来时作路证,经过这裹拿它合符。”终军说:“大丈夫西游,终不须凭它作回来的路证。”扔下帛制的符信走了。终军被任命为谒者后,奉使巡视郡国,执持符节出函谷关东巡,守关的官吏记得他,说:“这位使者就是以前抛弃帛制符信的儒生。”终军巡视郡国,遇见适宜的事情就上书报告朝廷。出使回来以后,向武帝汇报下作,武帝听了很高兴。
当发使匈奴,军自请曰:“军无横草之功,得列宿卫,食禄五年。边境时有风尘之警,臣宜被坚执锐,当矢石,启前行。驽下不匀金革之事,今闻将遣匈奴使者,臣愿尽精厉气,奉佐明使,画吉凶于单于之前。臣年少材下,孤于外官,不足以亢一方之任,窃不胜愤懑。”诏问画吉凶之状,上奇军对,擢为谏大夫。
时逢朝廷派使者出使匈奴,终军自己请求担任出使任务,说:“我连使草倒伏的功劳都没有,得以列为宿卫之臣,拿了五年俸禄。边境上不时有战乱的警报,我应该披坚甲执锐器,面矢石箭雨,开路前行。可是我不熟悉冲锋陷阵之事,现在听说准备派使者出使匈奴,我愿意竭尽精神激励气势,辅助贤明的使者,在匈奴单于面前筹划吉凶。我年纪轻才能低下,辜负所愿,不能任官于外而捍卫边境,不足以独挡一面,私下感到烦闷难禁。”武帝下韶询问终军要求出使匈奴筹划吉凶的内容,武帝认为终军的回答不同一般,提拔他为谏大夫。
南越与汉和亲,乃遣军使南越,说其王,欲令入朝,比内诸侯。军自请:“愿受长缨,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。”军遂往说越王,越王听许,请举国内属。天子大说,赐南越大臣印绶,一用汉法,以新改其俗,令使者留填抚之。越相吕嘉不欲内属,发兵攻杀其王及汉使者,皆死。语在《南越传》。军死时年二十余,故世谓之“终童”。
南越与汉和亲,于是武帝派终军出使南越,游说南越王,让他入京朝见,待遇比照内地的诸侯王。终军自告奋勇说:“希望陛下给我一条长缨,我一定缚住南越王,把他带到阙下。”军就前往南越游说越王,越王听了终军的话,同意率领全部越人内附,归属汉朝。武帝非常高兴,赐给南越大臣印绶,让南越王统一使用汉朝的法令制度,来改变越人的风俗习惯,令使者终军留下来安定抚慰南越。南越相吕嘉不愿意归属汉朝,发兵攻杀南越王,还把汉朝使者终军等人全都杀死了。语在《南越传》。终军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,所以世人都叫他“终童”。
王褒字子渊,蜀人也。宣帝时修武帝故事,讲论六艺群书,博尽奇异之好,征能为《楚辞》九江被公,召见诵读,益召高材刘向、张子侨、华龙、柳褒等侍诏金马门。神爵、五凤之间,天下殷富,数有嘉应。上颇作歌诗,欲兴协律之事,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、梁国龚德,皆召见待诏。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,闻王褒有俊材,请与相见,使褒作《中和》、《乐职》、《宣布》诗,选好事者令依《鹿鸣》之声习而歌之。时,汜乡侯何武为僮子,选在歌中。久之,武等学长安,歌太学下,转而上闻。宣帝召见武等观之,皆赐帛,谓曰:“此盛德之事,吾何足以当之!”
王褒字子渊,是蜀郡人。皇童时编撰丞直时的旧事,讲论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等书,广泛而详尽地搜罗奇异的玩好,征召精通《楚辞》的九江郡人被公,宣帝召见他,让他诵读《楚辞》。又征召才能出众的刘向、张子侨、华龙、柳褒等人待诏金马门。神爵、五凤年间,天下殷实富足,多次出现吉祥的征兆。宣帝喜欢作诗唱歌,准备兴办校正音乐律吕而使之和谐的事业。丞相魏相奏举懂得音乐善于弹奏雅琴的渤海郡人趟定、梁国人龚德,宣帝都召见他们,让他们待诏。在这时益州制史王襄想在百姓当中宣扬风俗教化,听说王裹有贤才,请来王裹相见,让王裹作《中和》、《乐职》、《宣布诗》,挑选热心做事的人依照《鹿鸣》的乐曲歌唱。当时泛乡侯何武还是未成年的男子,被选上参加歌唱。过了很久,何武等人到长安学习声乐,在太学唱歌,事情传到皇帝那裹。宣帝召见何武等人,对他们说:“这是兴隆德教的事,我怎么能够阻挡他们!”
褒既为刺史作颂,又作其传,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。上乃征褒。既至,诏褒为圣主得贤臣颂其意。褒对曰:
王褒给益州刺史王襄写作颂歌以后,又为他写作传记,王襄于是上书给宣帝,说王褒才智出众。宣帝就征召王褒。王褒到达京城后,宣帝下诏让王褒以圣明的君主得到贤臣为内容写作歌。王褒的颂歌说:
夫荷旃被毳者,难与道纯绵之丽密;羹藜含糗者,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。今臣辟在西蜀,生于穷巷之中,长于蓬茨之下,无有游观广览之知,顾有至愚极陋之累,不足以塞厚望,应明指。虽然,敢不略陈愚而抒情素!
肩扛羊毛毡身披乌兽细毛的人,很鸡跟他说丝绵的丽密;食用粗劣饭菜的人,不值得和他谈牛、羊、猪三牲全备的太牢的滋味。如今我僻居西蜀,生在贫穷的街巷之中,长在芦苇、苇草为盖的房屋之下,没有游观广览的知识,反有极其愚昧浅陋的拖累,不能够满足殷切的厚望,应答圣明的意旨。虽然如此,怎敢不概略陈述愚见,抒发衷诚!
记曰:“共惟《春秋》法五始之要,在乎审已正统而已。夫贤者,国家之器用也。所任贤,则趋舍省而功施普;器用利,则用力少而就效众。故工人之用钝器也,劳筋苦骨,终日矻矻。及至巧冶铸干将之朴,清水焠其锋,越砥敛其咢,水断蛟龙,陆剸犀革,忽若彗泛画涂。如此,则使离娄督绳,公输削墨,虽崇台五增,延袤百丈,而不溷者,工用相得也。庸人之御驽马,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,匈喘肤汗,人极马倦。及至驾啮膝,骖乘旦,王良执靶,韩哀附舆,纵驰骋骛,忽如景靡,过都越国,蹶如历块;追奔电,逐遗风,周流八极,万里一息。何其辽哉?人马相得也。故服絺绤之凉者,不苦盛暑之郁燠;袭貂狐之暖者,不忧至寒之凄怆。何则?有其具者易其备。贤人君子,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。是以呕喻受之,开宽裕之路,以延天下英俊也。夫竭知附贤者,必建仁策;索人求士者,必树伯迹。昔周公躬吐捉之劳,故有圉空之隆;齐桓设庭燎之礼,故有匡合之功。由此观之,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。
记事的书上说:恭敬地思考《春秋》奉为规范的“元年春王正月”,这五始的要旨在于审视自己端正系统而已。贤能是指国家中有才可用的人。所任用的人贤能,就会善于取舍而功效普遍;用具便利,就会用力少而成效多。所以,工人使用钝器,就劳筋苦骨,终日勤奋不懈。等到巧匠冶铸干将剑时,用清水淬剑锋,用越地出产的砥石磨利剑刃,这把剑在水中能斩断蛟龙,在陆上能截开犀牛皮,就像用扫帚去扫洒过水的地面,用刀在泥中划动一样容易。这样,如果让视力极佳的离娄看线,巧匠公输班削墨,即使建筑五层高台,宽广百丈,也不混乱,是因为工匠和器用相配啊。平庸的驭手驾驭驽马,弄伤了马嘴,打坏了马鞭,还是跑不快,气喘吁吁,皮肤出汗,人困马倦。等到驾驭良马,让王良执辔,韩哀作御,纵驰骋骛,快得就像摇摆飘荡的阳光的影子一样,过城越国,就像经历一块土;追奔电,快逾风,周游八方极远的地方,万里之遥呼吸之间就可到达。为什么能跑得那么远呢?这是人马相配啊。所以,身穿凉爽葛布衣的人,不愁苦盛暑的闷热;外罩貂狐皮袄的人,不担忧严冬的寒冷。为什么呢?因为他们有应付暑寒的衣服,容易做好度夏过冬的准备。贤人君子也是圣明的君王所凭藉来变易天下的重要力量。因此君王和悦地接受他们,为他们广开宽适富饶之路,以此延揽天下的英才俊杰。竭尽自己的智慧去依附贤明的人,必定会提出仁义的策谋;用心访贤求士的人,必定能建立霸主的功绩。从前周公一饭三吐哺,一沐三捉发,礼贤下士,所以天下大治,刑罚措置不用,监狱空虚;齐桓公用庭燎之礼接待进献九九算法的人,不久,贤人竞相而来,桓公终于一匡天下,九合诸侯,成就霸业。由此看来,为人君者勤劳于访求贤才却因得人辅佐而安逸。
人臣亦然。昔贤者之未遭遇也,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,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,进仕不得施效,斥逐又非其愆。是故伊尹勤于鼎俎,太公困于鼓刀,百里自鬻,甯子饭牛,离此患也。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,运筹合上意,谏诤即见听,进退得关其忠,任职得行其术,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,离疏释蹻而享膏粱,剖符锡壤而光祖考,传之子孙,以资说士。故世必有圣知之君,而后有贤明之臣。故虎啸而风冽,龙兴而致云,蟋蟀俟秋吟,蜉蝤出以阴。《易》曰: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”《诗》曰:“思皇多士,生此王国。”故世平主圣,俊艾将自至,若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君,获稷、契、皋陶、伊尹、吕望,明明在朝,穆穆列布,聚精会神,相得益章。虽伯牙操递钟,逢门子弯乌号,犹未足以喻其意也。
人臣也是这样。从前贤才未遭遇明主时,出谋划策而君王不采用他的议论,陈述见解表达忠诚而主上不相信他们,进身为官不能发挥效用,斥逐免官又不是他的过错。所以伊尹背着烹调用的鼎和俎,图谋辅助商汤,姜太公受困朝歌,屠牛谋生,百里奚自卖,宁子喂牛,都遭遇了不同的磨难。等到遇上明君遭逢圣主,运筹策划合乎上意,规劝谏静就被听取,进退都能贯通自己的忠心,任职得以施展自己的策略,离开卑辱污浊之地而升登朝廷大臣,离开粗疏的食物,脱去木屐,享用膏粱美食剖符分封而光宗耀祖,传之子孙,谈说之上传以为资。所以,世上必须先有圣智之君,然后才有贤明之臣。因此,虎啸而冽冽生风,龙腾而冉冉起云,蟋蟀至深秋而闭口,蜉蝣朝生而夕死。《周易》上说: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”《诗经》上说:“美好而众多的贤士,生在周王的国家。”所以世上太平君主圣明,贤能的人将会自己到来,就像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王、武王等君主,获得稷、契、皋陶、伊尹、吕望等贤臣一样,明察者在朝,俊美者列布,聚精会神,君臣相得益彰。即使足伯牙演奏编钟,逢门子弯射乌号弓,仍然不足以比喻上述景象。
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,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。上下俱欲,驩然交欣,千载一合,论说无疑,翼乎如鸿毛过顺风,沛乎如巨鱼纵大壑。其得意若此,则胡禁不止,曷令不行?化溢四表,横被无穷,遐夷贡献,万祥毕溱。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,不单顷耳而听已聪;恩从祥风翱,德与和气游,太平之责塞,优游之望得;遵游自然之势,恬淡无为之场,休征自至,寿考无疆,雍容垂拱,永永万年,何必偃卬诎信若彭祖,呴嘘呼吸如侨、松,眇然绝俗离世哉!《诗》云“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”,盖信乎其以宁也!
所以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大功业,俊才雅士也俟明君来显扬自己的德能。君臣上下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,交相欢欣,千载一会,君论臣言互无猜疑,展翅翱翔如鸿毛过顺风,水流湍急而巨鱼跃大壑。如果君臣间像这样称心如意,那么还有什么不能禁止,有什么命令不能执行?教化漫及四表,溢于无穷,远方少数民族前来贡献,万种祥瑞全部到来。因此圣明的君王不用四处观望就已看得明白,不用倾耳就已听得清楚,恩泽跟从祥风翱翔,德惠伴随和气游荡,太平的责任完成,优游的愿望达到;遵循漫游于自然之势,徜徉于恬淡无为之场,美好的征兆自己到来,高寿无疆,从容不迫,垂拱无为,永世万年,何必像彭祖那样俯仰屈伸,像王侨、赤松子那样响嘘呼吸,眇然绝俗离世呢!《诗经》上说“济济一堂人才多,文王因此得安宁”,原来是相信君王因为得到贤士而安宁呀!
是时,上颇好神仙,故褒对及之。
这时,皇上很喜欢神仙之术,所以王裹作颂歌时谈及神仙之事。
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,数从褒等放猎,所幸宫馆,辄为歌颂,第其高下,以差赐帛。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,上曰:“‘不有博弈者乎,为之犹贤乎已!’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,小者辩丽可喜。辟如女工有绮縠,音乐有郑、卫,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,辞武比之,尚有仁义风谕,鸟兽草木多闻之观,贤于倡优博弈远矣。”顷之,擢褒为谏大夫。
宣帝命王裹与张子侨等人一起待诏,多次让王裹等人作为侍从参加大规模的游猎,所至宫馆,就让他们作赋歌颂,评定文章的高下,按等级赐帛。议事者多认为这是淫靡不急之事,宣帝说:“‘不是有弈棋的吗?没事下下棋,也是高雅的活动。,辞赋中的上品与古诗具有同样的意义,其次也智辩华丽可喜。譬如纺织刺绣有罗绮绉纱,音乐有郑、卫民歌,如今世俗之人仍然都用这些来娱悦耳目,辞赋和这些相比,还有仁义讽谕,可以多观闻鸟兽草木,比侣优弈棋好得多啊。”不久,宣帝提拔王褒为谏大夫。
其后太子体不安,苦忽忽善忘,不乐。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虞侍太子,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。疾平复,乃归。太子喜褒所为《甘泉》及《洞箫》颂,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。
在这之后,太子身体不好,恍恍惚惚,很健忘,精神不愉快。宣帝下韶让王褒等人都去太子宫服侍太子,想办法让他高兴,王裹等人早晚诵读奇文及自己写的得意之作。太子的病痊愈了,王裹等人才离开。太子喜欢王褒写的《甘泉》和《洞箫颂》,让后宫贵人和左右侍从都诵读这两篇作品。
后方士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宝,可祭祀致也,宣帝使褒往祀焉。褒于道病死,上闵惜之。
后来方士说益州有金马碧鸡等宝物,可以祭祀招来它们。宣帝派王裹去益州祭祀求取这些宝物。王褒在赴益州的路上生病死去,皇上很怜惜他。
贾捐之字君房,贾谊之曾孙也。元帝初即位,上疏言得失,召待诏金马门。
贾捐之,字君房,贾谊的曾孙。元帝刚即位时,他上疏谈论政事的得失,受征召在金马门待诏。
初,武帝征南越,元封元年立儋耳、珠厓郡,皆在南方海中洲居,广袤可千里,合十六县,户二万三千余。其民暴恶,自以阻绝,数犯吏禁,吏亦酷之,率数年一反,杀吏,汉辄发兵击定之。自初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,二十余年间,凡六反叛。至其五年,罢儋耳郡并属珠厓。至宣帝神爵三年,珠厓三县复反。反后七年,甘露元年,九县反,辄发兵击定之。元帝初元元年,珠厓又反,发兵击之。诸县更叛,连年不定。上与有司议大发军,捐之建议,以为不当击。上使侍中、驸马都尉、乐昌侯王商诘问捐之曰:“珠厓内属为郡久矣,今背畔逆节,而云不当击,长蛮夷之乱,亏先帝功德,经义何以处之?”捐之对曰:
当初,武帝征伐南越,元封元年设置儋耳郡、珠匡郡,这两个郡都处在南方海中的洲上,宽广约千里,合计十六个县,二万三千多户。那裹的百姓性情暴躁爱闸事,自认为和汉朝阻绝,多次违犯官吏的禁令,官吏也残酷对待他们,大约几年就反叛一次,杀死官吏,汉朝政府就发兵攻打安定他们的叛乱。从开始置郡到昭帝始元元年,二十多年裹,总共反叛六次。到始元五年,罢儋耳郡并属珠匡郡。至宣帝神爵三年,珠匡郡的三个县又发生反叛。这次反叛后过了七年,甘露元年,又有九个县反叛,汉朝政府发兵平定了这两次叛乱。元帝初元元年,珠厘郡又发生了反叛,汉廷发兵攻打。各县更相反叛,连年不定。元帝与有关大臣商议出动大部队镇压,贾捐之建议,认为不应该攻打。皇上派侍中驸马都尉乐昌侯王商诘问贾捐之说:“珠厘内属为郡已经很久了,现在背叛违抗朝廷命令,你却说不应该攻打,助长蛮夷的叛乱,有亏先帝的功德,在《六经》之内,应属哪一科条?”买捐之回答说:
臣幸得遭明盛之朝,蒙危言之策,无忌讳之患,敢昧死竭卷卷。
我幸好得遭明盛之朝,蒙直言之策,无忌讳之患,愿冒死以尽拳拳之心。
臣闻尧、舜,圣之盛也,禹入圣域而不优,故孔子称尧曰“大哉”,《韶》曰“尽善”,禹曰“无间”。以三圣之德,地方不过数千里,西被流沙,东渐于海,朔南暨声教,迄于四海,欲与声教则治之,不欲与者不强治也。故君臣歌德,含气之物各得其宜。武丁、成王,殷、周之大仁也,然地东不过江、黄,西不过氐、羌,南不过蛮荆,北不过朔方。是以颂声并作,视听之类咸乐其生,越裳氏重九译而献,此非兵革之所能致。及其衰也,南征不还,齐桓救其难,孔子定其文。以至乎秦,兴兵远攻,贪外虚内,务欲广地,不虑其害。然地南不过闽越,北不过太原,而天下溃畔,祸卒在于二世之末,《长城之歌》至今未绝。
我听说尧和舜是最圣明的君主,禹的功德才进入圣人区域,衹不过不能优游康泰罢了。所以孔子称颂尧说“伟大啊”,《韶》乐称赞尧“尽善”,《禹》乐说“没有差别”。凭尧、舜、禹三位圣明的君主,国土不过数千里,西及沙漠,柬流入海,声威教化传至南北,达到四海,想接受声威教化的就治理他们,不想接受声威教化的就不治理他们。所以君臣都有德行可供歌颂,含气的生物各得其宜。武丁、成王是殷朝和周朝最仁德的君主,然而土地东不超过长江、黄河,西不过氏、羌,南不过荆蛮,北不过朔方。所以颂声并起,有眼睛长耳朵的生物全都乐于自己的生活,越裳氏派使者前来贡献,言语翻译九次才通,这不是战争所能招引来的。到周朝衰微时,昭王南征溺水而死,齐桓公助周襄王定太子之位,孔子作《春秋》,夷狄之国虽大,自称王者皆贬为于。到秦朝时,兴兵远攻,贪外虚内,致力于开拓疆土,不考虑这样做的害处,然而疆土南不过闽越,北不过太原郡,而天下溃散叛乱,祸患在秦二世末年结束。《长城之歌》至今未绝。
赖圣汉初兴,为百姓请命,平定天下。至孝文皇帝,闵中国未安,偃武行文,则断狱数百,民赋四十,丁男三年而一事。时有献千里马者,诏曰:“鸾旗在前,属车在后,吉行日五十里,师行三十里,朕乘千里之马,独先安之?”于是还马,与道里费,而下诏曰:“朕不受献也,其令四方毋求来献。”当此之时,逸游之乐绝,奇丽之赂塞,郑、卫之倡微矣。夫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处,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,而文帝不行,故谥为孝文,庙称太宗。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,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,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。乃探平城之事,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,厉兵马,因富民以攘服之。西连诸国至于安息,东过碣石以玄菟、乐浪为郡,北却匈奴万里,更起营塞,制南海以为八郡,则天下断狱万数,民赋数百,造盐、铁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,犹不能足。当此之时,寇贼并起,军旅数发,父战死于前,子斗伤于后,女子乘亭障,孤儿号于道,老母寡妇饮泣巷哭,遥设虚祭,想魂乎万里之外。淮南王盗写虎符,阴聘名士,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,是皆廓地泰大,征伐不休之故也。
幸亏圣明的汉朝兴起,为百姓解除疾苦,平定天下。到孝文帝时,怜惜中国没有安定,停止武备,兴办礼教,每年全国处理的案件衹有几百起,老百姓每年交纳赋税四十钱,丁男三年服一次徭役。当时有来献千里马的,文帝下韶说:“饰有羽毛、上绣鸾鸟的红色旗帜在前,侍从车辆在后,条件好时一天走五十里,有军队随行一天走三十里,我乘千里马,独自跑在前面到哪襄去呢?”于是退还千里马,并给了送马人回去的路费,又下诏说:“我不接受贡献,命令四方不要请求前来贡献。”在这个时候,逸游之乐禁止,奇丽的绩赠杜绝,演唱郑、卫民歌的伶人减少了。后宫美女众多而贤士隐居,奸佞之人专权而谏诤之臣闭IZl,可是文帝时不是这样,所以谧号称作孝文,庙号称为太宗。到孝武皇帝元狩六年,太仓的粟多得吃不完,以致腐烂变红而不能吃,都城内库拴钱的绳子都朽断了,散钱多得无法计算。于是追究高祖刘邦被围困在平城的旧事,总计匈奴自冒顿单于以来侵扰边境所造成的损害,聚兵备马,取资富民以供兵用,攻打匈奴,疆土西连西域诸国至于安息,束过碣石山设置玄菟郡、乐浪郡,北却匈奴于大漠以北,兴修营塞守卫,南边制服南海设置八郡,可是全国每年处理的案件有上万起,老百姓的口赋多达几百钱,经营盐铁酒榷之利用来增加财政开支,还是不能满足。在这个时候,寇贼同时蜂起,军队经常出动,父亲在前面战死,儿子在后面斗伤,女子防守亭鄣,孤儿号哭于道,老母寡妇在街巷饮泣而哭,遥望苍天,虚设灵位,祭奠亡灵,思念死在万里之外的孤魂。淮南王刘安盗取调兵虎符,暗中招聘名士,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,这些都是扩张领土太大,征伐不休的原因啊。
今天下独有关东,关东大者独有齐、楚,民众久困,连年流离,离其城郭,相枕席于道路。人情莫亲父母,莫乐夫妇,至嫁妻卖子,法不能禁,义不能止,此社稷之忧也。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,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,快心幽冥之地,非所以救助饥馑,保全元元也。《诗》云“蠢尔蛮荆,大邦为仇”,言圣人起则后服,中国衰则先畔,动为国家难,自古而患之久矣,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!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,相习以鼻饮,与禽兽无异,本不足郡县置也。颛颛独居一海之中,雾露气湿,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,人未见虏,战士自死,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,弃之不足惜,不击不损威。其民譬犹鱼鳖,何足贪也!
如今天下独有关东,关东最大的衹有齐郡、楚国,老百姓贫困已经很久了,连年转徙离散,离开他们居住的城郭故土,在道路上纵横相枕而卧。人的感情中,亲密没有超过父母的,欢乐没有超过夫妻的,贫困到嫁妻卖子的程度,法令不能禁止,情义不能控制,这是社稷的忧患啊。现在陛下不忍恫。旧之忿,要驱使士众堕于大海之中,到阴暗险隘之地去寻找快乐,逭不是用来救助饥荒,保全人民的办法呀。《诗经》上说:“荆州的少数民族蠢蠢欲动,要与大国为仇敌。”造就是说圣人出现,然后制服周边少数民族;中原衰落,周边少数民族就会先发生反叛,动乱是国家的灾难,自古以来就担心这个问题,何况又加上荆州南面万里之外的蛮族呢!骆越地区的越人父子同一条河洗浴,习惯用鼻子饮水,与禽兽没有什么不同,本来就不值得在那里设置郡县。区区独居一海之中,雾露气湿,多有毒草、虫、蛇、水土之害,越人还没有被俘虏,派去的战士就已经自己死了。又不衹是珠臣郡出产珍珠、犀牛、玳瑁,抛弃它不值得惋惜,不攻打它也不损伤威信。那裹的民众如同鱼鳖,怎么值得占有呢!
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,暴师曾未一年,兵出不逾千里,费四十余万万,大司农钱尽,乃以少府禁钱续之。夫一隅为不善,费尚如此,况于劳师远攻,亡士毋功乎!求之往古则不合,施之当今又不便。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,《禹贡》所及,《春秋》所治,皆可且无以为。愿遂弃珠厓,专用恤关东为忧。
我私自拿以往攻打羌人的军事行动来说一说,出师还没有一年,军队还没走一千里,就用掉了四十多万万钱,大司农的钱用完了,就拿少府的钱接济。处于一隅之地的羌人行为不善,费用尚且如此多,何况是劳师远攻珠厘,将士死亡而无功呢!求证于往古而不符合,施行于当今又不便利。我愚昧地认为珠厘郡并非戴帽系带子的文明地区,《禹贡》记载所及,《春秋》谈论治理,都认为可以暂且置之不理。希望就放弃珠压郡,把钱财专门用来救恤关东的流民。
对奏,上以问丞相御史。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;丞相于定国以为:“前日兴兵击之连年,护军都尉、校尉及丞凡十一人,还者二人,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,费用三万万余,尚未能尽降。今关东困乏,民难摇动,捐之议是。”上乃从之。遂下诏曰:“珠厓虏杀吏民,背畔为逆,今廷议者或言可击,或言可守,或欲弃之,其指各殊。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,羞威不行,则欲诛之;孤疑辟难,则守屯田;通于时变,则忧万民。夫万民之饥饿,与远蛮之不讨,危孰大焉?且宗庙之祭,凶年不备,况乎辟不嫌之辱哉!今关东大困,仓库空虚,无以相赡,又以动兵,非特劳民,凶年随之。其罢珠厓郡。民有慕义欲内属,便处之;不欲,勿强。”珠厓由是罢。
贾捐之的回答上呈以后,皇上看后就此事询问丞相和御史大夫。御史大夫陈万年认为应当攻打珠臣郡的反叛;丞相于定国认为“以前连年发兵攻打珠匡郡的叛兵,领兵的护军都尉、校尉及丞共十一人,祇回来了两个人,士兵及转运粮草者死了一万多人,军事费用三万万多钱,还没有能迫使叛兵全部投降。现在关东地区困乏,百姓遭难,人心摇动,贾捐之的建议是对的。”皇上就听从了贾捐之的意见。于是下诏说:“珠匡郡叛兵掳掠杀害官吏和百姓,背叛朝廷违抗命,现在朝廷议事大臣有的说可以出兵攻打,有的说可以派兵镇守,有的主张放弃珠压郡,他们的意见各不相同。我日夜深思议事大臣的议论,羞愧威信不能推行,就想诛讨珠压;犹豫而回避困难,就想镇守边境,派兵屯田;通达于时事变化,又忧虑万民。广大百姓的饥饿,与不讨伐远方的蛮人,哪一个危害更大呢?而且宗庙的祭祀,遇上荒年就没有费用准备,何况还能躲避没有嫌疑的屈辱呢!现在关东十分贫困,仓库空虚,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救济,又加上有军事行动,不但劳苦百姓,还有灾荒跟在后面。罢置珠臣郡。那裹的百姓有仰慕仁义想归附内地的,要求到哪里,就安置到哪裹;不愿意归附的,不要勉强。”珠匡郡从此罢置。
捐之数召见,言多纳用。时,中书令石显用事,捐之数短显,以故不得官,后稀复见。而长安令杨兴新以材能得幸,与捐之相善。捐之欲得召见,谓兴曰:“京兆尹缺,使我得见,言君兰,京兆尹可立得。”兴曰:“县官尝言兴愈薛大夫,我易助也。君房下笔,言语妙天下,使君房为尚书令,胜五鹿充宗远甚。”捐之曰:“令我得代充宗,君兰为京兆,京兆,郡国首,尚书,百官本,天下真大治,士则不隔矣。捐之前言平恩侯可为将军,期思侯并可为诸曹,皆如言;又荐谒者满宣,立为冀州刺史;言中谒者不宜受事,宦者不宜入宗庙,立止。相荐之信,不当如是乎!”兴曰:“我复见,言君房也。”捐之复短石显。兴曰:“显鼎贵,上信用之。今欲进,弟从我计,且与合意,即得人矣。”
贾捐之多次受到皇上接见,他提的意见大多被采用。当时中书令石显专权,贾捐之多次议论石显的短处,因此没有得到官做,后来皇上召见他的次数逐渐减少。长安令杨兴最近因为才能出众得到皇上宠幸,他和买捐之很要好。贾捐之想得到皇上召见,就对杨兴说:“京兆尹空缺,如果我得见皇上,我就推荐您,京兆尹马上就会落在您身上。”杨兴说:“皇上曾经说我胜过御史大夫薛广德,帮助我很容易。您写的文章,言语妙天下,让您做尚书令,远远胜遇五鹿充宗。”买捐之说:“让我得以代替五鹿充宗,您做京兆尹,京兆位居郡国之首,尚书令是百官的根本,天下就会真的大治,贤士也就不会和仕途隔离了。我前不久向皇上进言平恩侯许嘉可以做将军,思侯并可为诸曹,都被皇上采用;又举荐谒者满宣,马上被任命为冀州刺史;又进言中谒者不应专权,宦官不应进入宗庙,皇上就下令立即制止。我荐举您的效果,不应当像前面所言诸事被皇上采纳吗?”杨兴说:“等我再进见皇上,就举荐您。”买捐之又抨击石显的短处。杨兴说:“石显正在贵幸,皇上信任、重用他。如今想进身为官,您听从我的建议,暂且和石显保持一致,就能入朝为官了。”
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,曰:“窃见石显本山东名族,有礼义之家也。持正六年,未尝有过,明习于事,敏而疾见,出公门,入私门。宜赐爵关内侯,引其兄弟以为诸曹。”又共为荐兴奏,曰:“窃见长安令兴,幸得以知名数召见。兴事父母有曾氏之孝,事师有颜、闵之材,荣名闻于四方。明诏举茂材,列侯以为首。为长安令,吏民敬乡,道路皆称能。观其下笔属文,则董仲舒;进谈动辞,则东方生;置之争臣,则汲直;用之介胄,则冠军侯;施之治民,则赵广汉;抱公绝私,则尹翁归。兴兼此六人而有之,守道坚固,执义不回,临大节而不可夺,国之良臣也,可试守京兆尹。”
贾捐之便和杨兴共同上书荐举称颂石显说:“我们私下看到石显本是山东的名门望族,是有礼义之家。主持公道六年,没有发生过错,明了熟悉政事,敏捷而反应迅速,从公庭出来,就回自己家,不随便交游。应该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。并引用他的兄弟担任诸曹。”两人又共同起草了荐举杨兴的奏书,由买捐之上奏,说:“我私下看见长安令杨兴,很荣幸地得以聪智而多次被召见。杨兴侍奉父母有曾参那样的孝行,服侍老师有颜回闵子骞那样的才能,美好的名声闻于四方。皇上下明韶举荐茂材,列侯都以杨兴为首。杨兴担任长安令,得到官吏和百姓的敬服、拥护,行路之人都称颂他的才能。看他下笔作文,就像董仲舒;举动言谈,如同东方朔;直言静谏,如同汲黯;让他领兵打仗,则如冠军侯;让他治民,就是趟广汉;奉公绝私,正如尹翁归。杨兴身兼六人之长,守道坚固,执义不枉,临大节而志不可夺,是国家的良臣啊,可以试任京兆尹。”
石显闻知,白之上。乃下兴、捐之狱,令皇后父阳平侯禁与显共杂治,奏“兴、捐之怀诈伪,以上语相风,更相荐誉,欲得大位,漏泄省中语,罔上不道。《书》曰:‘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。’《王制》:‘顺非而泽,不听而诛。’请论如法。”
石显得知贾捐之和杨兴互相荐举的事,报告给皇上。皇上下诏将杨兴、买捐之关进监狱,令皇后的父亲阳平侯王禁和石显共同审理,二人奏称:“杨兴、贾捐之心怀狡诈邪伪,拿皇上说的话相互暗示,又互相举荐称誉,想做大官,泄露宫禁中的语言,欺君罔上,大逆不道。《尚书》上说:‘谗巧之说,灭绝君子的德行,震惊众人。’《王制》上说:‘文过饰非,言辞滑泽无滞,不用听审,就可以诛杀。请按法治罪。”
捐之竟坐弃市。兴减死罪一等,髡钳为城旦。成帝时,至部刺史。
贾捐之最后被处以弃市死刑。杨兴减死罪一等,髡钳为城旦。成帝时,杨兴官至部刺史。
赞曰:《诗》称“戎狄是膺,荆舒是惩”,久矣其为诸夏患也。汉兴,征伐胡越,于是为盛。究观淮南、捐之、主父、严安之义,深切著明,故备论其语。世称公孙弘排主父,张汤陷严助,石显谮捐之,察其行迹,主父求欲鼎亨而得族,严、贾出入禁门招权利,死皆其所也,亦何排陷之恨哉!
赞曰:《诗经》上说“鲁僖公和齐桓公举义兵,北面抵挡戎狄,南边重创荆蛮”,戎、狄、荆蛮很久以来就是中原华夏各族的忧患。汉朝兴起,征伐匈奴、南越,在这时是重要的事。仔细研究淮南王刘安、买捐之、主父偃、严安的议论,深刻明白而最著名,所以详细记载他们的言辞。世人说公孙弘排挤主父偃,张汤陷害严助,石显谗毁贾捐之,考察他们的行为事迹,主父偃追求五鼎烹而落得灭族的结果,严助、买捐之出入宫禁而谋求权利,都是死得其所,有什么排挤、陷害的遗憾呢!